若問東寰打什麼時候起,對朱西溪生出異樣情愫的,大抵,他自個兒也說不上來。
百八十年,說長不長,可說短,也不短了。
或許,是教授劍術時一個不經意的回眸;又或許,是夜雨聽荷時一碟人間風味的涼糕;亦或是。。。。。。
就如同春日綿長的雨絲,秋夜悠悠的落葉,時光荏苒,四季流轉,情絲如滴水,在不知不覺間穿透了人心,改變了歲月。
東寰不知道朱西溪是怎樣以為,他甚至不能肯定,是否朱西溪覺察到了自己的異樣。
朱西溪並非名正言順的門下弟子,自然用不著對東寰上神昏定晨省,見天兒地侍奉在東寰身邊。且,東寰又是個冷清性子,凡事自己動手,素來不假於人,身邊更是不存一個仆婢,令人敬而遠之。如此一來,朱西溪更不會沒事兒就往上湊——當然,她也不是那忒會來事兒的人,性子委實不夠溫順柔和——多數情況下,隻在做出了好吃食後,方去一趟蓮池,奉與東寰品嚐。
東寰並非講究口腹之欲之人,甚至於起初,頗有些眼高於頂,不大看得上這些“粗糙”的吃食。
可隨著“半仙小食堂”聲名漸起,甚至遠在青丘的蘩傾上神都曉得了,還巴巴地遣了長子來,給不愛吃奶的幼女桃丫討了一份鮮乳糕。
據說,素來一吃奶就吐的桃丫,對鮮乳糕卻喜愛得緊,兩隻小手緊抱著往嘴裏塞,吃得滿臉都是糕渣還不肯停歇。
漸漸地,東寰偶爾也會細品一兩塊送來的點心。
椰汁凍、葡萄糕、鮮藕冰釀、桂花蜜拌奶渣、花生香豆冰碗、荔枝漿、梨絲白玉糕、奶裹糖蓮子。。。。。。大抵,東寰前半輩子吃過的點心,加起來都沒這百八十年吃得多。
朱西溪並不嗜甜,故而她做的點心滋味都比較清淡,愈發凸顯食材本味。
當香豆的軟糯在齒間綿綿化開,當荔枝的清甜縈繞於雙頰中,當梨絲的脆爽迸發出愉悅的“咯吱咯吱”聲,一抹柔軟的笑意,悄悄浮上東寰眼眸。
弢祝眼睛最是犀利,甚至比東寰自個兒覺察都還早幾分的時候,便發現了他的異樣。
起初,他詫異得很,深深懷疑自己是老眼昏花了,不然,如何能看到一貫嚴肅正經的東寰,居然視線會雖則朱西溪的行走而轉移?甚至,有半刻鍾之久!
天呐!他幾要驚呼一聲“天雷來”,好讓自己被雷劈醒這嚇死個人的夢!
弢祝上了心,很快,越來越多的痕跡落入他眼中,令他不由多思。
對於這個相交多年的老友,弢祝卻並不敢說十分了解東寰。
高傲卻不傲慢,冷清卻不無情,看似閑散卻深藏不露,身份尊崇卻不仗勢淩人,他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與周遭拉開距離,用冷漠的殼子罩著自己,便是鳳血一脈的朱雀等人,在東寰麵前都格外謹慎恭敬。
然而,在他冷漠的外表下,是否也真有一顆冷漠寡淡的心呢?
弢祝不敢肯定。
同樣,他對東寰的異樣也並不看好。
不說這兩人身份懸殊天壤之別,也不說他們彼此經曆迥異能否心有靈犀,單就東寰而言,雖則年歲一大把,卻是個真正的萬年老光棍,渾身散發的寒氣能將三十三天的女仙們都給凍成冰棍兒!
這等老光棍,能有啥見識?
他曉得女子那千回百轉的玲瓏心思麼?他曉得女子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麼?他曉得該如何哄女子歡喜麼?隻怕這老光棍屁也不懂!
那還動啥春心?
而至於朱西溪,弢祝倒是看得清楚明白——
這就是不夠精明的普通凡人,有點小心眼兒,卻沒啥壞心思;有點小本事,卻沒啥大能耐;有幾分堅強幾分毅力,也會看人眼色彎得下些許腰,隻是硬得不能氣吞山河,軟得也不足八麵玲瓏,雖可保身,卻不足成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