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起jing神來,局領導和局裏的同誌都很了解你,必要時,該說的話局裏會說,這一點你盡管放心。”顧局長把他送出辦公室時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說的這幾句話讓朱國平再也控製不住‘激’動的情感,眼淚奪眶而出。
走出機關的朱國平一點也不想回家,他漫無目的地沿著單位men前的大街向前走去。
此刻正值下班高峰時間,一輛接一輛的汽車在馬路上首尾相接排成了一條五顏六se的鋼鐵長龍,艱難而緩慢地向前蠕動著。路邊有不少頭戴安全帽的工人正在挖一條電纜溝,使本來就不寬敞的馬路因為施工被擠成了窄窄的一條。自行車像是無數隻沒頭蒼蠅一般,拚命搖著令人心煩的鈴聲在汽車與行人之間鑽來鑽去,構成一副luan糟糟的街景,這與朱國平此刻luan糟糟的心境倒十分相像。
朱國平忽然覺出世間的許多事情極為奇妙,譬如提升處長這件事,昨天還滿懷希望地等待著任命的公布,今天就出現了意想不到的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不但提升的事吹了,就是現有的副處位置能否保住都成了未知數,變化之快令人措手不及。有些事情幾個月幾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都沒有變化,而有時有些事隻在幾天之中甚至是一天裏、幾個xiao時、幾分鍾之間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算不算是白雲蒼狗、世事難料呢?
吹就吹了吧,朱國平自己寬慰著自己,無官一身輕。有些人從來就沒有當過官,不是過得也‘挺’不錯嗎?再說自己本來也不是什麼當官的料,一沒有什麼特殊的背景,二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華,就算是仕途順暢,充其量退休時能爬到局級的位置,那又怎麼樣呢?局長在這裏又算個什麼官呢?此刻大街上擁擠著的芸芸眾生之中說不定魂著幾百個幾千個局級幹部在其中呢?看開了也沒有什麼。
但朱國平又不能不承認他的這種自我寬慰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自欺欺人,在自己遭到失敗的現實麵前這種自欺欺人的安慰顯得是那麼的軟弱無力。不是嗎?誰能保證自己將來一定能當上局長、部長、甚至是副總理、總理呢?關鍵是,你可以當不上,但你起碼存在著也許能當上的可能xing,猶如一扇希望的大men,隨時向你敞開著。這是你的一種權利,隻要你不半路跌倒或是年齡超限就永遠存在著這種可能xing。這就如同任何一個美國公民都有權利競選總統一樣,盡管最終能當上的人隻有幾億分之一,但這和沒有權利當選畢竟是兩回事。可現在的問題是,一直敞開在朱國平麵前的這扇大men現在幾乎被關閉了,連正處這一格都上不去,以後繼續前進的可能xing就幾乎等於零,這倒是一個令他感到有些悲哀和泄氣的地方。因為他丟掉的不僅僅是一個官職,而是連同一種希望一起都徹底地丟掉了,說不定還要為此背上一個什麼處分,放入檔案袋裏,伴隨自己的一生,這也是他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從xiao學起到大學,他得到的都是表揚,還有過一次大學校級三好學生的榮譽。
自己也許根本就不適宜在機關這種地方工作?朱國平又開始反省自己在所從事的工作上是不是出了問題?機關畢竟是一個管理嚴格、辦事按部就班的地方,一切都講究規矩,而自己恰恰相反,並不太喜歡規矩這種東西,由此說來自己並不適合在機關裏供職。可離開機關自己又能去幹些什麼呢?下海經商?談何容易與劉雲朋相比,自己經商的智力可憐得就像個幼兒園裏的孩子。他甚至後悔當初考大學時選擇了百無一用的中文,離開了紙和筆連一個xiao公司裏的出納都不如。現在他隻會寫文件,可哪裏需要他去寫文件呢?一切可能皆無,隻能在原單位繼續呆下去。這令朱國平感到十分可悲,甚至是絕望。人的本質有時是軟弱無力的,就像一隻氣球,打足了氣時可以飛來舞去,光彩無限,但稍有刮碰,便會噗地一聲爆破掉,再也沒有了飛起來的可能。
怎麼對龔燕說呢?他漫無邊際的思路終於回到了這個更加現實的問題上來。他知道這種事不說也瞞不住,遲早是要說的,關鍵是今天說不說?他一邊走一邊琢磨著。
遠處,古城角樓的鎏金頂在夕陽裏發出黃燦燦的光輝,不知不覺間,朱國平竟走出了七、八站地。他索xing走到護城河旁,找了一處石凳坐了下來。癡癡地望著遠處‘波’光閃動的水麵,沉靜無語。
一陣清涼的微風從河麵上吹來,銜著chao潤的水氣和一股不知名的‘花’香,西邊的天際飄浮著幾片狹長的雲彩,被夕陽染成了或紫或灰的顏se,它們時而聚攏、時而分開,向著形態朦朧的西山身後緩緩地移去。古城的黃昏與古城的清晨一樣美麗,這令以前從沒有靜靜地觀賞過這座城市黃昏景象的朱國平心中竟浮出了幾分感動。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了,是龔燕打來的,問他怎麼還沒到家?
朱國平編了個借口說有點事不回去吃了,讓龔燕別等他。
“今天孩子從姥姥家特地趕回來了,你又有事,真是的,也不早點打招呼。”龔燕自然有些不快,把電話掛了。
“兒子回來了?”他想起昨天龔燕好像說過今天要讓孩子趕過來,全家團聚一下。他後悔剛才把話說得太死,為什麼沒想到今天要和孩子呆上一會兒呢?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孩子了。但既然已經說有事了,再回去反而容易引起龔燕的懷疑。
直到很晚的時候,朱國平才在附近的一家xiao飯館吃了飯,他喝光了兩瓶啤酒,然後才坐車回家。
兒子已經睡覺了,龔燕還在邊看電視邊等他。聞到他一身酒氣,便問他和誰去吃飯了?朱國平不答,龔燕覺得奇怪,便又問了一遍。朱國平不想再瞞,便說:“沒和誰,就我一個人。”
龔燕自然要瞪大眼睛問到底怎麼回事?
朱國平就借著酒勁,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對龔燕說了。他注意到龔燕的表情由驚奇到驚訝,再到震驚、憤怒的顯著變化,這是一場遲早都要到來的暴風驟雨,既如此,早來晚來都一樣,朱國平已做好了一切心理上的準備。
朱國平說到無話可說的時候,便停了下來,臉上毫無表情地看著龔燕。
龔燕一言不發,呆呆地坐在那裏,繼而將頭垂了下去,眼睛像是盯在地上的一個地方,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也許就要爆發了吧?”朱國平猜測著。
但他猜錯了,龔燕就坐在那裏,始終一動不動,過了好半天,朱國平才見到她的雙肩輕微地抖動了起來,她哭了。
那一晚,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朱國平一夜沒睡,天快亮時,他才稍微睡著了一會兒,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家裏已經沒有人了,龔燕和兒子都走了。
單位裏的人對待朱國平的態度似乎與以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一樣,公布了另外兩名被提升幹部的名單後,朱國平反倒得到了更多來自同事的關懷,就連平時一些不太愛說話的人也都找個借口到他的辦公室來呆上一xiao會兒。同辦公室的老宋這幾天更是頻繁發出邀請,要請朱國平吃飯,這些都令朱國平十分感動。現在的人的確比以前有了很大變化,不再拿犯錯誤的人或是受到處分的同事當成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而是擺出一種關懷、寬容和超脫的態度。仿佛所有的人都開始懂得了這樣一個道理:錦上添‘花’的好事固然要做,但雪中送炭的舉動更不能少。山不轉水轉,誰知哪天自己會遇上什麼事,與人為善,自己方便,即使以後沒得到什麼回報,最起碼也不會得到什麼報應。何況,自己又不損失什麼,最多不過是付出一個探望、一個問候、一個關心、一個同情或是一種姿態罷了。
不管出於什麼想法或目的,其結果是使朱國平原來預想的難堪程度減少了很多,這也是他從心底裏感謝周圍同事們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件事發生後的第四天,朱國平接到了謝虹打來的電話,說周末想聚一聚,一起吃頓飯。朱國平猜到了她想聚一聚的原因,便婉言謝絕。但謝虹態度異常堅決,非聚不可。朱國平沒辦法,隻好答應。
果不出所料,謝虹正是為了那件事而來。她告訴朱國平,朱國平單位紀檢組的人也去了醫院,找她談了話。既然都知道了,也就用不著隱瞞,於是,她就都承認了。
“醫院會不會給你什麼處分呢?”朱國平反倒替她憂慮上了。
“醫院能把我怎麼樣呢?”謝虹把頭一揚,臉上帶出明顯的不屑,“我一不是幹部,二不是黨員,如果不是被bi到了這個份上,誰願意送電腦送錢給人呀?這種事現在還算事嗎?醫院裏的大夫收病人紅包的有的是,醫院抓這些事還來不及呢,哪有功夫管我這種破事。你說是不是?”她轉過頭去問陪她來的坐在一旁的賀建方。
賀建方笑笑,沒有答話。
“聽說你為了這件事,把處長都丟了,我們真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當初都怪我一時頭腦發熱,為了曉陽的事,讓你受了牽連。建方這幾天也一直在說我,說我做事欠考慮,給你帶來了這麼大的影響和損失。”
謝虹一副誠心誠意的悔恨樣子。
“過去的事就不提它了。這也不能怪你,當時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朱國平不想再提起這個話題,這幾天他已經對這件事有些厭倦了。
〖JP3〗賀建方殷勤地與朱國平碰著杯,但又怕朱國平喝醉,一副矛盾拘謹的樣子。〖JP〗
“我已經打電話給曉陽了,告訴了他這件事,這一切還不是都為了他,我提出讓他賠償你的損失。”謝虹一臉嚴肅地說。
朱國平急忙製止道:“告訴曉陽幹什麼呢?他在那裏幹得好好的,何必讓他跟著一起難受呢。”
賀建方這時放下酒杯走出包間,像是去衛生間了。
謝虹見狀轉身從掛在椅背上的挎包裏取出一個裝得鼓囊囊的信封塞給朱國平。
朱國平馬上猜出了她的用意,拚命阻擋。雙方的態度都異常堅決,一個非給不可,一個死活不要,推來推去扭在了一起,像打架的一樣。
朱國平最終拗不過謝虹,隻好率先退出了“戰鬥”。
“謝虹,你聽我說,“他伸手示意讓謝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嘴裏喘著粗氣但態度異常誠懇地說:“這錢無論如何我不能要,你不要再強迫我。否則,我們朋友關係就隻好到此結束。請你理解我的心情,如果我收了這個錢,那我當初幫助曉陽的xing質與意義就全部變成了一場jiao易,這就違背了我的做人原則。要是這樣,我倒是真的該後悔自己當初的行為了,但我不希望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