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開到火車站,房站長早就帶著手下在廣場候著。他東張西望,總算看見洪九爺的汽車開進來,趕忙帶著人迎上去。
“洪爺。”
房站長是道地的天津人,一嘴天津話,聽著就讓人發笑。
遲生祖父年輕的時候在天津置了房產,卻是到了暮年才合家從北平過來的。是以遲生不會說天津話,但是喜歡聽,覺得很有意思。
洪九爺點點頭,因為心情不好,麵沉如水,看著讓人發怵。他陰沉著臉往前走,弄得眾人麵麵相覷。
“介位怎麼地了?”房站長錯後一步,拉住遲生悄悄問道,“可是我哪兒做錯了?”
眾人都知道洪九爺待遲生比親生兒子還好,有什麼事情,會悄悄問他一句,能說的,遲生都會說。
“無事,與你沒什麼相幹。”
聽完遲生的話,房站長這才鬆了口氣,他落後洪九爺一步的距離,跟在他後麵,縮頭縮腦仿佛一隻鵪鶉。
火車已經到了,洪九爺走專用通道進了包廂。他坐下來,看著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在一邊畢恭畢敬的房站長。
“這裏沒你什麼事,忙去吧。”
得了洪九爺的話,房站長才下去。遲生看著外麵,將近年關,車站人也多,而且好多都是年輕學生。畢竟寒假了,學生們是要回家過年的。
在汽笛聲之後,火車轟隆隆地開動了。洪九爺抿了一口茶,麵上的神色緩了一些。
“杜燕培是我從戲班帶回來的,他身量太高,做不得當家花旦。可是他少年成名,又放不下架子,與班主很是吵了幾架。”
洪九爺說話,遲生就聽著,他知道洪九爺隻是想說。
“他之前也小有名氣,現在給人做配角,自然不願意。我喜歡他長得秀美,就帶回小公館。誰知道這個混蛋小子居然抽起了大煙。”
洪九爺說完,一雙眼睛看著遲生。上了年紀的人,眼珠都有些渾濁。那雙褐色的眼睛看著遲生,仿佛要看進他心裏。
“遲生,你記著,大煙不能沾,抽大煙的人,也要離遠點。”
“遲生明白。”
火車開了幾個小時,終於到了北平。洪九爺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就下了車。洪家早已經派人在車站等著,看見洪九爺,趕忙迎上去。
“老爺。”
下人畢恭畢敬地上前,有個人很是機靈,從遲生手中接過他的皮箱。
洪九爺看了一圈。
“少爺呢?怎麼沒來?我可記著我提前打電話過去說我今日回來了。”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最後一個貌似管家的人大著膽子走上前。
“老爺,少爺今日陪著夫人上香去了。”
洪九爺哼了一聲。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日去,怎麼,今天還是黃道吉日不成?”
這話傭人們沒法接,隻得在洪九爺身後跟著,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洪九爺也不理會眾人,徑直往前走,到了廣場,傭人手腳利索地打開車門,扶著洪九爺坐進去。
遲生錯後一步,坐在後麵的車裏,一行人出了廣場直奔洪家老宅。
到了洪家老宅,已經是下午了。洪家老宅已經備好酒席,單等洪九爺回來。
許久未回來,家裏很多陳設都有了變化,洪九爺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仿佛他隻是一個客人。
“坐,”洪九爺指著旁邊的椅子,“餓了吧,一道用飯。”
遲生早點吃得少,在車上又睡了一覺,一點東西未吃,此時已經饑腸轆轆。他猶豫了一下,也未再客氣,點點頭就坐在洪九爺下手。
津城與北平的菜沒有什麼區別,席麵上沒有什麼新鮮東西,隻不過多了一隻烤鴨,洪九爺看見烤鴨端上來,自己就笑了。
“可是便宜坊的?”
“回老爺,是的。前幾天夫人特意吩咐小的去便宜坊訂了一隻,剛送過來。”
洪九爺點點頭,拿起一張春餅,又用筷子夾了鴨片,蘸了醬放到春餅上。
“嚐嚐,”他笑著對遲生說道,“在津城,別的不饞,就饞這一口。你父親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吃烤鴨。我倆念書那會兒,每周末都要去便宜坊吃一次烤鴨。我們那會兒住校,就是小灶也比不得家裏,去一次便宜坊,算是開齋了。”
遲生小時候在北平也生活過一段時間,烤鴨是吃過的,隻是他那會兒還小,已經不記得味道了。
“好。”
遲生餓得很,也沒有再客套。兩個人剛吃完飯,就聽見外邊有動靜,洪九爺一個眼風過去,傭人就趕忙出去看個究竟。
“不用看了,是我回來了。”
傭人剛走到門口,大門就開了,一個老婦人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位年輕人。遲生看過去,便知道是洪夫人與洪少爺。他趕忙站起身,站在洪九爺身側。
洪夫人穿著中式襖裙,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一絲碎發都沒有。她隻帶著一副翠綠色的翡翠耳環,手上拿著一串同樣材質的佛珠,神情嚴肅。她進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檀香味兒,一看就是經常在佛堂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