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祠堂裏,跪在地上支起一條腿揉膝蓋的少女冷不防打了個噴嚏。心道果然這個時節穿紗衫還是早了些,雖然還特意多裹了幾層。
門外江司安抬手欲進,突然聽聞這麼一聲,卻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江可芙自小不在他身邊,林家雖嬌慣,但到底不是江司安看著長大的,讓她跪祠堂也是不忍心罰她更重,又叫她長記性。
如今許是在地上跪得久了,受了寒氣,恐江可芙隨生母一般體弱,江司安有些擔憂,一時卻又拉不下臉來進去,畢竟早間才疾言厲色的訓過。當下轉身到前院叫了一個老嬤嬤,吩咐她傳個話叫江可芙回臥房。
昨夜的事,自此,就算翻頁了。至於江霽蓮得償所願,滿心歡喜的回府,得知江可芙隻跪了一個上午,氣得又去江司安麵前告了一回黑狀,就是後話了。
園林春去後,葉間梅子青如豆。下了幾回連綿的雨,金陵初夏已至,天氣也漸漸熱起來。
著一襲曳地輕衫,執一麵輕羅小扇,少女們發上都換了應季的梔子,茉莉,三三兩兩走在街上,伴著隔牆人家院裏的一樹槐花,整個金陵仿佛都散著清香。
臨街的碧於天裏。
飛簷垂下一串銀鈴,隨風響得歡快,紅木雕花欄杆上,倚著一個俊秀的紅衣少年,腰間一柄長劍,身側一壇美酒,盛過山河日月的澄澈眸子裏,此時卻映著一團火紅。片刻,唇角微微勾起,竟露出笑容。
此時的節氣,日頭已顯出毒熱,街上該是沒什麼人,少年身後的隨侍正疑惑他所見何事,卻被少年輕咳一聲,恢複正色回了一句:“無事。”
確實不是什麼大事,李辭隻是有些想碧於天的酒,就出宮來了,站在二樓飲了一口,又有些嫌今日的慈恩街無趣。百般聊賴的四下回看,卻瞅見街角一紅衣少女的發帶沒係好,被風吹起,飄進了臨街一戶人家的院子裏。
距離終歸有些遠,少女麵上的神情被模糊成一片,李辭隻能看見她似是懊惱的一頓足,發如潑墨垂在腰際,抬頭看著那戶人家的高牆。也不知為何,他就看著那個身影笑了。
大概是太久不曾見什麼新鮮事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也談不上多喜歡碧於天的酒,隻是往日裏坐在高處觀街景的感覺,有趣。
市井生活,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比明瓦紅牆圈起的四角天,有煙火氣多了。
就如街角那個少女,他也不知是美是醜,是何品性,隻遠遠一眼,他就覺的宮中之人,都不及那一頓足來的鮮活可愛。
“沒什麼意思。走吧。”
慈恩街街角。
自“命案”那一夜,這裏的酒館就關了。
那日那漢子直嚷有人刀架脖子要殺他,雖沒出人命,行凶者也沒逮到,但到底有人瞧見了明晃晃的刀子,酒館本就是要轉出去的,沒什麼主顧,此番就更沒人來,店家索性提早收拾了東西離開。
今日第二次路過此處,看著酒館門上的銅鎖,江可芙再次後悔自己那夜的莽撞,如今卻是無處再聽那說書先生講她戰神舅舅的故事了。
暗暗歎氣,少女抬步欲走,卻不想迎麵一陣風,帶著梔子的清香,還一並吹走了係在發上的紅色發帶。
“欸!”
沒有旁的挽著,長發直接散了開來,隨風沾染上花香,江可芙轉身去抓,卻是一空,眼睜睜瞧著那抹鮮紅飄飄悠悠的過了臨街人家的高牆,隻氣得她不禁跺腳。
吹去何處不好?偏是個人家!私闖民宅是要吃官司的,她連□□去拿都不成了。
仰頭泄氣的盯著那片高牆頭,江可芙想著那發帶還是她很喜歡的一條,且披頭散發的回去,爹怕不是又要跳腳罵她一聲“兔崽子”了。
在牆下徘徊片刻,隻能嘀咕一句“今日不宜出門”,江可芙就沒奈何的踢著青石方磚上的小石子回家去。
不算什麼大事,她也隻煩惱了片刻,就開始慶幸虧得不是深更半夜,不然走在街上恐是要被當做索命厲鬼,突然,耳畔響起一個清朗的男聲。
“這個給你。”
未太注意街上行人,江可芙心中一驚,感覺腕上一暖仿佛被人纏了什麼東西,慌忙抬眸,卻隻瞥見一片和自己衣裙一樣的大紅色衣角,恍惚之間,那聲音的主人還不及看清麵容,就已經遠了。
給她?給她什麼?
懷疑日頭曬得自己有些昏了頭,幻聽眼花了不成,可垂眸,皓白的玉腕上赫然纏著一條紅帶子,微風一過,垂下的末端跟著擺動,還能看清不整齊的撕扯痕跡,像是從衣袖或者下擺撕下來的。
可是,一條破布條,給她做什麼?這是誰與她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