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飛逝,窗間過馬,又是一月。
來金陵的第一個夏日,江可芙到底有些不習慣,往年此時,涿郡雖熱,但樹蔭下尚得幾絲涼意,金陵城裏,卻連雨水仿佛都是熱的。
時有微涼隻是風,少女難得的消停下來,神色懨懨的臥在竹席上,袖口大喇喇的卷至上臂,露出一段欺霜賽雪的皓白。身側,是隨她從涿郡至此的婢女恒夭,正替她打扇。
今日是皇後邀閨秀們進宮賞花的日子,天熱,她不願出門,卻推距不得,離定下的時辰還有些時候,江霽蓮早早的與交好的姑娘一道去了,留她呆在房裏一會兒獨行。
“都說金陵好,就是這般熱死個人的好。”
翻來覆去隻覺竹席都帶了些許暖意,低聲抱怨,江可芙起身揮手叫不必扇了,行至窗前從麵盆裏鞠一捧水在臉上,水珠順著一截藕似的白嫩脖頸直滑進衣領裏,終是得了片刻清涼。
“時辰差不多了,奴婢給您梳妝吧。”
在衣櫃中尋了進宮覲見應著的樣式,恒夭拿了梳子替自家小姐挽發。
鏡中少女約莫十四五歲,鵝蛋臉潤白裏透出自然的紅暈,黛眉如彎月,杏目似清池,朱唇皓齒,靡顏膩理,輕輕在鬢邊插上一朵珠花,恒夭覺的,若非自小一起長大見著她翻牆上樹,上房揭瓦,自家小姐隻要不開口,是能唬住許多人的。
出門與江司安打了招呼,垂下馬車的簾子,聽著車輪壓在青石方磚的滾動之聲,出永安街,過祥安路,行至慈恩街,皇城大門就到了。因隻傳召各家閨秀,婢女不在進宮之列,故恒夭留在外麵,一粉衣宮娥款款走來,問了姓名,替江可芙引路。
禁宮中。
朱紅宮牆夾道矗立,一眼似望不到頭。才從坐得人氣悶的馬車下來,江可芙兩頰還泛著紅,雙手交疊胸下規矩小心的走路,一對眸子卻骨碌來骨碌去,四下打量。
“宮裏不比外麵,小姐玩樂也需注意分寸。前麵就是禦花園了,小姐請。”
宮娥走在前麵,出言提醒一句,轉過宮道一角,邁過一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
亭台樓閣,玉宇瓊樓,怪石堆砌的假山都帶著江南獨有的鍾靈毓秀,各色卵石鋪就的小道蜿蜒向前,一片柳綠花紅。遠處臨水而建的紋彩畫廊裏,依稀可見幾個衣著鮮豔的女子,似是在一處笑鬧。
風送荷香迎麵,水鳥從水上低低掠過,躬身與宮娥道聲謝,江可芙舉步踏上畫廊。
臨水的風涼爽,稍稍減去麵上心頭幾分燥熱,見江可芙近了,說笑聲漸止,素未謀麵的閨秀們瞧著這個同樣眼生的姑娘,眸子裏帶著疑惑。
江霽蓮和幾個閨秀去另一角的亭子裏坐著,沒她引見,她們也想不出麵前的嬌俏少女是傳聞裏粗野的江家大小姐,直到江可芙一福身,有模有樣的自報家門,一幫姑娘們大驚失色。
“原來是江家姐姐。啊,我姓吳,吳姝思,家父大理寺少卿。”
吳家大姑娘吳姝思是個中翹楚,先回過神來,不著痕跡打量來人,言語客氣,但一雙美目中已帶了兩三分不易察覺的的輕蔑。她原以為是哪個高門裏不常出門也不與她們來往的嬌小姐,原來是她。規矩站著倒像個樣子,但江霽蓮縱使誇大其詞,這江可芙也不見得與傳言迥乎不同,怕是個繡花枕頭,隻一副皮囊還能看得過去。
心知自己在京中風評不好,麵前言語客氣的姑娘眸子裏也帶著疏離輕慢,江可芙同樣客氣的道聲“正是”,就坐在畫廊另一邊,專心吹風。
馬車上暈暈乎乎的勁兒還未完全消散,她也沒心思硬要融進她們的圈子。輕輕搖著扇子,江可芙垂眸,手指勾勒著裙上的花樣。
“我還以為長姐不來了。”
隻安靜片刻,一華服少女被擁簇著從另一頭走來。江霽蓮站在少女一側,與江可芙打了招呼,旁人已起身行禮,道聲“郡主安”。
“見過郡主。”
看衣著知道少女身份不低,但終歸不識得此人,行禮也慢了,待江可芙起身,少女挑剔的目光已將她掃了幾個來回。
“江可芙?”
“是。”
“聽坊間傳聞時我就不喜歡,如今一見,更是讓人生厭。”
尾音上揚,帶著生來的優越,江可芙微微蹙眉,也不知自己怎麼觸了這位的黴頭,卻見少女輕輕拍拍身側江霽蓮的手,已看向別處不再理她。
“姑母片刻就來。你們都別愣著了,準備準備迎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