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鑒
此去路遠,山水迢迢,至邯鄲一程細數不覺已一月。此地偏遠,書信至時想必金陵已見草色,此地卻需多待些時日。
今日午間,便有雪落,晚間未停。若飛雪能傳,必裝在封裏寄送,不是涿郡,終歸是北境的雪,也算離你故裏最近的一片天了。
不過梅花凋得晚,晚間回府時,婢女折幾枝在案上,瓣上帶碎雪,落幾片夾在信中,算與雪沾親帶故之物,不知到你手中,會成何模樣。
邯鄲偏遠,王府不大,幾日前初至此處,封府緝拿眾人,燕王府男女老少俱在,人不多,父皇之意要盡數押解回京,做個引燕王的籌碼。
隻此事蹊蹺,這些親眷未必知曉燕王圖謀,卻由一人牽連,受牢獄之災,且若回京燕王未能現身,謀逆之罪刑罰,便將降於他們身上,興許再與燕王相見,將於地下。
燕王幼子,尚在繈褓,稚子無辜死罪可免,但回京一程,路途顛簸。孩子早產,身體瘦弱,當日一麵,便因封府吵鬧受驚,啼哭不止險些斷氣,若幾日後啟程,許要夭折在路上。想來,竟是常言所道之父債子償。
此信至金陵時,想必你已無大礙,院中可走動,但若上街自還需乘車。平日出門習慣,且都收斂,莫要綁刀,如今這般,莫論自保,攜帶此物,也僅衝動之下傷腰之用了,重則恐後半生臥床不起。
無事少看話本,神神鬼鬼,隻看名字,尚不如此前胡編亂造的江湖小報痛快,若得空,多習書法,再傳涿郡書信,恕不代筆。再不濟抄寫佛經,靜心去躁。
今日二月初六,現今情形,許月底可至涿郡探望,三月初啟程回京。但之後如何,尚無定論。若有差池,回程日緩,帶你回涿郡,許將後延。
往年三月初宮中有宴,今年不知母後是否再辦,若我屆時未能回京,你不願應付,且用傷推脫,身體緣由,母後不會究尋。
天色不早,便寫到此處。
書短意長,恕不一一。
願卿早日康健。妝安。
手肅元慶十三年杏月李辭
濃墨輕點,帶了梅香的素白上落下最後一筆,李辭輕輕撂筆,抬眼間案前是適才提及的幾枝白梅,插在一素淨的白瓷瓶裏,淡雅清逸。右手邊及時被推來一盞熱茶,將好暖暖人微涼的指尖。
“殿下的字真好看。”
遞茶的人湊了過來,許她們北境的姑娘就是這般,尾音脆生生的那點兒意思,有些像江可芙,在耳畔響起,還帶著不知從何處沾染來的香。
但李辭未似以往,得了讚許不驕不躁頷首輕笑,聽聲音跟進,下意識的蹙眉,手已比心快,未沾上茶盞便收回,極快的拈起,素白紙張半空裏一角飄著,撤遠了。
“殿下?”
耳畔聲音囁嚅,些許怯怯,李辭怔了一下,抬眸。
“下次看人書信知會一聲,不是怪你,但於何人都未免失禮。”
“是。不過奴婢其實不識字。”
得了責備並不重的一句,案前身著趙粉的少女展顏一笑,把茶盞又推進些許,伸手理了理瓷瓶裏幾枝白梅。
“隻是奴婢幾位兄長讀書,奴婢在府上有時也伺候筆墨,識得幾個字的美醜。”
“嗯。”
李辭頷首,默默飲茶,並無與她攀談之意。
至邯鄲幾日,知府接待他們一行,安頓在他自家的一處空院,還調來幾個算是伶俐的小丫頭端茶倒水,幫些跑腿尋物的小事。跟著他的這個叫聞笛,約莫十三四上下,個子高挑,卻圓臉圓眼,一副稚氣未脫之態,同他們這一幫,也不認生,見人就笑,與誰都能絮絮叨叨好些時候。
便如此時,知道李辭隨和,她倒似要多探聽這家書背後的情意,滿足自己的好奇。
“王爺與王妃感情很好呢。奴婢適才去魯大人房裏送炭火,也在給自家夫人寫信,隨意瞥一眼,比王爺的字,至少要少一半。”
“我不是”
寥寥幾句,也沒說什麼,案前少女笑嘻嘻的,李辭卻覺的有些不自在起來。也不細想,下意識就想反駁這許多字不是寫給江可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