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之內,一個月白色的身影靜靜坐在銅鏡旁。
女子坐的端莊,側身正對著他,琳琅的珠簾之下,那抹月白色像一抹虛幻的泡影,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柩灑在她周身,吹起廣袖翩翩,周身都被鍍上了一層熠熠的柔和光圈,看起來極為脆弱,而又不真實。
無蕭靜靜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昨天夢到的九天玄女,好像是真的。
她正在梳妝,動作斯文優雅,寬大的廣袖堆起華美的褶皺,露出一小截纖細的手腕,手腕上顯出一個翠綠的鐲子,襯的女子手腕皓白如雪,隨著動作慢慢地滑落,蜿蜒至深處。
無蕭的目光便久久地凝著那個鐲子。
恍惚間,正梳妝的堇色慢慢扭頭,無蕭靠在牆上坐著,還沒來得及收回盯著她的目光,正好與她撞了個對眼。
無蕭:“……”
於是虛幻的影子有了實體。堇色眼波晃動了一下,輕輕放下手中玉梳,起身朝他走去。
眼睜睜看著嫋嫋婷婷朝自己走來的倩影,無蕭楞了一楞,輕輕咳嗽了一下。他隨即想起來了什麼,心底啞然失笑。
這麼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刀劍過眼他都不曾眨一下眼,何曾見一個姑娘就這麼端著了。
昨夜光顧著處理致命傷勢,他的臉上依舊滿是鮮血和泥土,長長的黑發淩亂的披散在身上,玄色衣服濃重的看不到一絲別的顏色,血腥味湮滅在黑衣裏,在堇色眼裏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還未走進無蕭,堇色就輕輕掩了掩鼻子。
無蕭:“……”
這不怪堇色,她對嗅覺本就很敏感,一絲一毫的血腥味都躲不過她的鼻子,但是這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卻讓無蕭心裏感覺怪怪的。
無蕭:我難道被嫌棄了?
而堇色想的和他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她在想,這個人為什麼這麼高,眼神那麼冷,還……一直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地上的人就算坐著,遒勁的長腿也是閑閑地伸展著,狂亂地占據著視線,破敗的血汙掩蓋不了他年輕的身體,看樣子是個很年輕的少年。他明明受了傷,渾身上下卻流露著慵懶的閑適,沉默的時候偏又給人一種壓迫感,衣衫襤褸,血氣四溢,像一隻蟄伏的豺狼。
堇色半跪在他麵前,拂手搭上他的手腕,剛才想的東西隨即拋諸腦後,在把脈的時刻一切變得安靜又專注。
無蕭一瞬不瞬地看她,斷斷續續地聽她輕輕說道。
“……傷勢很重,但還算護住了心脈,否則情況便不好說了……你的內力很深厚,不過經脈損耗嚴重,還需調養一段時間,這些日子不要再運力……外麵的擦傷也很嚴重……不過才一晚上的時間,竟然恢複地這麼快……”
她好像在對無蕭說,又好像在對自己說,不過無蕭覺得她絮絮叨叨的樣子……有點不一樣。
至於是什麼不一樣,他不好說。
女子的聲音很輕,很柔,與昨天夢境中恍惚的聲音重合。
他既落到我的宅院,想必是與我有緣,既然人已奄奄一息,我若不救,豈不是造了殺孽?
也許就是聽了她說的話,自己到死都不曾失去的戒備心,他竟然放心地闔上了眼。
她慢慢貼向他。近距離看,她的皮膚細膩如上好瓷器,麵龐不施粉黛,卻自有一股韻致,低垂著眉眼低低說著話,那扇子般濃密的羽睫便落入他的眼底,在姝麗麵龐投下一疊小小陰影,一下一下在心間輕顫。
“我去給你寫方子。”
堇色說完,抬頭,於是兩人目光又一次相對。
無蕭:“……”
她的眼睛像一方沉靜的硯台,極黑,眼型是難得一見的鳳眸,並不過分修長,眼尾含蓄地向內收斂成一個優美的弧度,耀石般的眼珠就這樣靜靜盯著他,沒有多餘的表情,極美,也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