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溫婉的婦人對著銅鏡細細地描著眉,捏著眉筆的手指塗著紅色的蔻丹。
一旁的桂嬤嬤垂著頭,捧著裝滿首飾的檀木鏤空匣子,她的臉上並無表情,眼睛微微向外凸,毫無神采。
“嗒——”眉筆輕放在梳妝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美婦湊近了鏡子,端詳著自己的容貌。她極為嫻熟勾起唇笑了起來,但笑不達眼底,眸子中空蕩蕩的。
屋外陰沉沉地下起了雨,夫人垂下眼,隨手從匣子裏拿了一根玳瑁釵,啟唇道:“任羽還在鬧嗎?”
“小姐還在屋內摔東西呢,晚膳送去也被扔了出來。”一旁的婢女垂著頭,有些緊張的說道。她名叫巧月是老夫人新買進府的,被調到小姐身邊伺候。
伺候任羽後才知道這侯府千金根本不是外界說的那般知書達理的才女,驕縱極了。而這侯府夫人,明明一副溫柔如水的樣貌,行事卻……
“侯爺過去了罷?”宋茹將釵子戴上發髻裏,輕飄飄地問道。
“隻在小姐門前站了一會兒。”
“沒說什麼嗎?”
“沒有。”巧月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道:“小姐她將今日及笄的簪子都扔了出來,差點砸到侯爺……”
話音剛落,宋茹就立刻起了身,沉著一張臉對一旁的桂嬤嬤說道:“走罷,這丫頭小性子耍過了頭啊,就惹人厭了。”
桂嬤嬤放下手中的物件去拿了傘,一行人往任羽所在的忘憂院去了。
這天是雷聲大雨點小,地上隻是略微濕潤,雨滴落在傘麵上都是無言的。
“把門打開。”宋茹輕聲吩咐道。
守著門的小廝得了吩咐,將門推開了。
屋內很亂,花瓶碎了一地,桌椅也被掀翻,一些詩書也被撕毀散落在地。
見到這等景象,婦人皺了皺眉:“你們都下去罷。”
披散著頭發的姑娘坐在床榻上,很明顯已經哭過了,眼圈通紅,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她委屈地喊了一句:“娘,我不想嫁給皇帝。”
“您知道今日那些觀禮的人都是怎麼看待我的嗎?”
“他們都憐憫地看著我——誰要嫁給一個病秧子?!”
“若不是父親一直攔著我不讓我見淮哥哥,淮哥哥也不會變心!”
上次她好不容易與韓淮相聚一次,她還故意讓人瞧見。讓世人知道就算她有了婚約,韓淮仍舊會喜歡她。卻不料,最終引起眾人討論的是韓淮與那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女子!
今日及笄禮,她僵著臉聽眾人將那名戴著帷帽的女子當做她來討論。而她偷偷私見韓淮,他竟然說不出合理的解釋!
及笄禮結束,眾賓客散去,她憋了許久的怨念才敢發泄出來。
宋茹隻立在一旁,語氣冷淡地說道:“你莫要同我哭訴,我如何教導你的都忘了嗎?”
“我不管你自己如何鬧,但不能傷了你父親。”她上前撫著任羽的臉,“不是說過了麼,他不是你的生父,你隻是一個野種。”
任羽的身子顫了顫,撫著她的臉的那隻手冰冷極了,她從小聽著“野種”這兩個字長大。這也是她很少親近忠勇侯的原因。上次為了出府見韓淮,已經是她鼓足勇氣才做出的親近行為。
她立馬收斂了臉上憤懣委屈的神色,擺出一副討好賣乖的笑容。
“野種——”宋茹輕輕拍打了一下少女的臉頰。“上次已經勸過你了,若是再鬧就將你……”她俯身貼在任羽的耳朵邊說道,吐露出的話讓少女抖得更加厲害了。
“是。”
“乖……”
宋茹放開了托著少女下巴的手,拿著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若日後你父親再來找你,你也要這般不讓他見。任羽,你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
說完,斜睨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少女:“莫要怨他人,要怨就怨你自己沒有能耐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
望著婦人離去的背影,任羽抬手捂了捂被冰冷手指撫過的臉頰,所有的神情都消失了,空洞地看著床榻一角。
腦海中突然想起韓淮不明不白地對她說的話:“你願意舍棄現在的身份嗎?”
她回答:“不願意。”就算,過得痛苦。
……
韓淮對她發了一通脾氣後,酒醒了一瞬,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任毓頹敗地看著那角落裏繡好的香包,因為跌落在地上沾滿了灰塵。就像她現在的狀態,身上都是灰塵。
她的膝蓋和手掌疼得厲害,韓淮推她推得實在突然,整個人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她好累啊……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她想阿娘了,她想回家,她不想再看到韓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