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渢失算了,他以為月不開的廚房窗明幾淨,像剛揭開包裝的擺設一樣,根本不會用。沒想到隻是因為月不開擦得太幹淨了。
陰渢有四五十年沒來過陽間,地麵上發生的大變革他都知曉,但人間美食在地府確實享用不到——從陽間進口新鮮的原材料比較困難,好東西經過重重審查送到陰渢麵前的時候已經不像食物了,更像食物的屍體,一點食欲都沒有了。
月不開一說吃飯的事情,陰渢心裏發癢。“您一死神吃什麼吃?”他就怕聽到別人說這種話,在陰間供職的時候也從來不好意思提“吃”,鬼中仙也是仙,仙子都是喝露水的,為了維持冷若寒山的麵子,陰渢把自己約束得很緊。
可現在不一樣了,半小時三菜一湯,月不開動手很利索。芹菜炒肉,熗土豆絲,清蒸娃娃菜,木耳蛋花湯,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聞著味兒像極了傍晚走在小區裏家家廚房飄出的香味,平平淡淡的,人間煙火的味道。
看到陰渢起身去盛第四碗飯,月不開叼著筷子砸吧嘴,心想自己做菜倒也沒好吃到這個地步吧?陰大人在地府虧嘴虧壞了?哪裏是“惡鬼”,分明是“餓鬼”。
“墊吧一口得了,晚上帶你出去吃好的。”
“嗯?”陰渢聞言眼中閃一下。
“等晚上,陽光弱一點的時候,”月不開呷了口湯,修好的菱花格窗上飄落的灰塵在光裏清晰可見,外麵太亮了。
陽光好的日子月不開一貫不出門,他是正兒八經的東方血統,跟吸血鬼那種洋玩意兒不搭邊。
他怕光,其實隻是一雙眼招子怕光,出門必帶墨鏡。但以月不開的身板樣貌,平時戴口罩出門買個菜都會被當成明星出街,再加一副墨鏡,實在太招搖了。
陰渢吃完犯困,趴桌子上打盹,身子一仄歪直接癱地上去了。月不開把他撈起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在撈一團沒有骨頭的貓,輕、軟,液體一樣。
晚上出門的計劃月不開昨晚失眠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其實他不想帶陰渢一起去,他一個人就能搞定,沒不要拖累陰大人。隻是他沒想到陰渢對“幹飯”如此感興趣。
臨出門前陰渢一抖袖子秒換一套校服似的白色運動裝,穿古裝出門太紮眼。他人高瘦,運動服鬆垮,穿起來像棵裹著厚雪的小鬆。他拉高運動服的拉鏈,豎起的衣領遮住大半截頸子。
月不開多看了兩眼,說:“陰大人不換個顏色?吃飯去,白的容易髒。”陰渢懟了他一個眼神:我樂意,你奈我何?
等到了吃飯的地方,陰渢才明白月不開的提醒是什麼意思——
二人坐在南橫胡同口小店門外露天的條凳上,沒燈,屋簷下搭起的棚子上掛了兩隻通紅的燈籠,飛蛾溺在燈罩裏飛,光線隨著撲棱的蛾翅變幻莫測。麵前油浸浸的木桌上擺著一竹筒烏黑的筷子。
陰渢深刻懷疑月不開對“帶你出去吃好的”有天大的誤會。
胡同裏靜得很,除了渢、月二人之外,隻有一位小店老板。那是個濃眉大眼、四方臉的漢子,剃了個討喜的桃葉頭,跟講相聲的似的。頭發稍和胡子茬都染白霜,年紀應該不輕。
他臉上被紅燈籠照得詭異,時不時斜眼看來的二位客人,似乎不是很待見他們。
月不開要酒,店家說沒有別的酒,隻有“二雷子”,也就是二鍋頭。店家問:“來兩瓶?”
這酒夠醇的……月不開看陰渢不像能喝的樣子,有些猶豫。
店家嫌他磨嘰,大老爺們兒點個酒也費勁,粗聲道:“想當年康熙爺在位的時候,咱們這大前門源升號裏淨出好酒!醇而不烈,別地兒您可找不著這麼正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