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我,許是看走眼了,”巽哥兒直言,
他說話時不由自主地轉起左手小指上的血玉指環,趙月辰看在眼裏,料想巽哥兒大概是緊張了。趙月辰退一步坐在床下的腳凳上,說:“從不會走眼。”
“我趙家經營珍玩、玉器、犀角、字畫的生意,這一行做的便是‘去偽存真’四字。我眼神差,但鼻子耳朵手指頭都靈,什麼物什上手一摸便知道真假。好東西我不會認錯。你生前是好人,死後專程來索命的好人,隻是……”
“隻是如何?”巽哥兒問。
“隻是啊,你來的太著急,為什麼不能多留我在陽間待一會?”趙月辰將自己耳邊的束帶解開,摘下頭上的花勝冠放在腳邊,抽一根紅繩將垂落地發絲束高,一身逼人的英氣。
“閻王要你三更死,我怎敢留你到五更?”巽哥兒從袖中摸出一卷《生死簿》,“要收割的亡魂和收割時間都登記在冊,我秉公辦事罷了。”
趙月辰沒見過鬼,但料想就算是鬼,也極少有巽哥兒這般一本正經的鬼。笑著直歎可惜。
“可惜什麼?你……沒活夠?”巽哥兒問。
“當然沒活夠!這廂洞房花燭多浪費,不然,你與我禮成?”說著趙月辰便要欺身而上,將人壓上床去。
“阿郎越發膽大了……”
巽哥兒側身想躲開,頭上的高帽搖搖晃晃幾乎塌下來。趙月辰笑著將他的帽子扶正,連連道歉說他是開玩笑的,請黑無常大人不要驚慌。
能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黑無常嚇得身歪帽斜,趙月辰覺得自己很有本事。人嚇鬼,這一輩子活夠本了。
巽哥兒卻說:“該起程了。”他從腰間解開鎖魂鏈,掛好鎖魂勾,將趙月辰渾身捆紮結實。
繩索一端把趙月辰一雙手腕束在一起,巽哥兒扯住另一端,用力拉了拉,手感鬆緊都合適。
“用不著綁起來吧?我又不會中途跑了,”趙月辰笑。
“我……怕你走丟,”巽哥兒在眼睛前比劃了一下,沒有點破趙月辰的視力實在堪憂。“而且,‘勾魂索命’的技術指導中寫,一定要將亡魂綁牢,我是按規矩辦事。”
巽哥兒一手牽繩,一手豎起哭喪棒招魂幡,拉著趙月辰上路。
黃泉路筆直空闊,道路兩側是吊人樹的樹林,走錯路的鬼和中途想要逃跑回陽間的鬼,會被困在樹林中出不來,抓到樹上掛起來。枝椏間隱約可見一些被“挽留”下來的鬼首,一隻隻一條條圓整著雙眼或者獨眼,注視過路的新鬼。
可是好端端一條駭人黃泉路叫趙月辰走的威風八麵、怡然自得,完全不像一個被五花大綁押往地府的死鬼,倒像是來觀光旅遊的,前麵巽哥兒扛的招魂幡飄動,仿佛向導的手中揮舞的旗幟。
趙月辰問:“按規矩,黑白無常向來一塊出現吧?話本裏寫黑白無常形影不離,怎麼不見你那位長舌頭的朋友?你家白無常沒有隨你一起出來做事?”
“……並沒有那層情義,陰陽司招辦處分配的搭子而已,職務所在,規定二人要同行辦事,”巽哥兒沉吟。
“那你自己一鬼來陽間索命,豈不是違規了?”趙月辰又問。他本來是半開玩笑,逗一逗巽哥兒這樣的遵紀守法的正經鬼。誰知巽哥兒腳下一頓,不走了。
“我確實違規了,”他直視趙月辰,“其實,我少違規。”
“難不成你是為了我違規的?”趙月辰眼中一亮。
“不是!”巽哥兒狠拽一把鎖鏈,大步向前走。
“誒?你耳朵尖紅了!”
巽哥兒兀自摸了摸略感發燙的耳朵,突然反應過來趙月辰在故意逗自己,遂頭也不回地走去,“瞎說,你根本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