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引子(2 / 3)

年輕人轉過身,被洗去黃粉的臉露出白皙的肌膚,有著英俊的麵容,眼中幾分驚訝:“阿朱,你認出我了?”

陳丹朱走過去,把兩耳水壺放下,看著晶瑩跳躍的泉水:“敬哥哥與我哥哥是好友,同進同出,也常帶我玩耍,你的背影和聲音我怎能認不出來?你怎麼回來了?吳大夫楊氏一族的名單都撤掉追查了。你何苦又出來呢?”

楊敬笑了笑:“我們家都死光了,我怕世人忘了,所以出來啊。“

陳丹朱將接滿水壺拎起來:“敬哥哥是回來報仇的嗎?”

楊敬看著她,二十五歲的女子臉上沒有了稚氣,薄紗頭巾遮不住她嬌媚的麵容。

他輕歎一聲:“阿朱,你不怕我嗎?”

陳丹朱道:“怕你殺我嗎?”她轉過身嫋嫋婷婷邁步,“這十年來,有人來殺我,也有人來勸我去殺人,我見得太多了,習慣了,沒什麼可怕的。”

女聲平靜,聽起來卻又憂傷。

“阿朱。”楊敬喊道,“你恨吳王嗎?”

恨吳王嗎?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但家破人亡的痛苦陳丹朱哪裏能忘,她一雙眼盯著楊敬,咬牙道:“吳王聽信讒言,誅殺我族,雖然說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我如何能不恨?我陳氏一族自高祖分封跟隨吳王,世代忠心,我父親在五國之亂的時候奮勇殺敵,保全吳國不受半點侵擾,為此傷了一條腿,吳王他怎麼能僅僅聽信讒言,無憑無據,就誅殺我家主仆一百三十口人!吳王他——”

“阿朱。”楊敬上前一步打斷她,沉痛道,“這是吳王的錯,但他也是被蒙蔽的,不是無憑無據,是有憑據的,李梁拿著兵符啊!”

陳丹朱冷冷一笑:“是嗎?那先前張監軍害死我哥哥,他怎麼不認為張監軍是要反了?”

楊敬笑了,笑中有淚:“阿朱啊,阿朱,你們都被李梁騙了,他哪裏是衝冠一怒為你們,他早就歸順皇帝了,他騙你姐姐偷來兵符,就是為了反攻國都的。”

聽了這話陳丹朱神情漠然,很明顯不信他的話,問:“你是吳太王的人還是洛王的人?”

吳王被殺了以後,其屬地自有官將不服,認為皇帝背信棄義,違背祖訓,不堪為帝,於是擁立了兩位吳王的宗室召集人手意圖討伐,不過,吳太王五年前已經被大夏大軍剿滅,至於最新這個——

“擁立洛王的大將軍,應該剛把洛王殺了,自立為王了吧?”陳丹朱道,“那與吳國吳王還有什麼關係?”

十年過去,吳王在世人心中早已經消散,所謂的吳王隨眾也不過是各有心思各圖名利。

楊敬看著陳丹朱眼神幽幽:“你在這山裏,世間的事還都很清楚,是李梁告訴你的嗎?”

陳丹朱不再說話邁步前行,她身姿纖瘦,拎著水壺搖搖擺擺如風撫柳。

“阿朱。”楊敬慢慢道,“丹陽兄不是死在張美人父親之手,而是被李梁陷殺,以示歸順!”

陳丹朱的身子一下子站住了,她轉過身,薄紗跌落,露出驚愕的神情。

當年李梁之所以讓姐姐陳丹妍盜取太傅印信,是因吳王美人之父張監軍為了爭權,故意讓哥哥陳丹陽陷入夏軍圍困,再延誤救援,陳丹陽最終體力不支戰死,但吳王圍護張美人之父,太傅陳獵虎隻能忠君認命。

李梁咽不下這口氣,要為陳丹陽報仇,說服了陳丹妍盜取印信,準備潛行回國都與張監軍對質。

結果,消息走漏後,吳王下令斬殺了太傅,滅陳氏一族,將李梁之妻綁在城門前吊死,李梁一怒衝發反了吳王——

對陳丹朱來說,李梁是為她一家才反了吳王,是陳氏的恩人,是她的親人。

但現在楊敬一開始就錯了?

“你胡說!”她顫聲喊道。

楊敬神情哀戚:“阿朱,我沒騙你,我在齊地遊曆,打聽到秘聞,李梁早就歸順了皇帝,先殺了丹陽,再誘騙丹妍姐偷印信,他當時回來就是攻打來國都的,根本不是為了什麼質問張監軍,丹妍姐也不是被吊死的,是被李梁一箭射死在城門。”

陳丹朱看著他,搖頭:“我不信我不信。”

“你若不信,你叫李梁來一問。”楊敬淡淡道,“讓他對著丹妍姐姐的墳墓發誓,他敢不敢說問心無愧!”

陳丹朱咬住下唇神情恍惚,姐姐啊,一家慘死胡亂埋葬,萬幸有忠心舊部偷出了陳太傅和陳丹妍的屍首給她,她將姐姐和父親埋在桃花山上,堆了兩個小小的墳堆。

“阿朱。”楊敬聲音幽幽,“再過五日就是大姐的生辰了吧。”

姐姐陳丹妍生在春暖花開時,父母期望她嬌妍明媚,結果二十五歲的年紀凋零,帶著尚未出世的孩子。

陳丹朱雙手捂住臉哭泣幾聲,再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楊敬:“我會問李梁,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我——”

她的眼神幽深恨恨。

“我一定親手殺了他。”

夜色裏的京城延續著白日的嘈雜,宮城附近則是另一片天地。

這裏守衛森嚴,巡查的重重馬蹄聲一夜不間斷。

這片豪宅中就有威武將軍府,此時已經陷入夜靜的臥房裏,男人輕輕的起身,拿過一旁的外袍披上,剛要邁步,身後的帳子裏傳來輕柔的女聲“怎麼了?什麼事?”

男人立刻回身,聲音低沉:“沒事。”停頓一下還是詳細說,“桃花觀那邊有人來了,我去看看。”

帳子裏女人沒有再起身,隻柔聲道:“小心點。”

男人應聲是,回身整理了下帳子,說聲好好睡才走了出去,腳步遠去,室內帳子裏的女人喚聲來人,值夜的仆婦忙近前,端著一碗溫熱的茶。

帳子裏隻伸出一隻手,昏燈照耀下,肌膚細膩,指甲深紅,豐腴迷人,仆婦掀起帳子將茶杯送進去。

女人的聲音道:“聽說那個小賤人越長越像她姐姐了。”

仆婦低笑:“夫人說笑了,她姐姐再美,不也被姑爺眼不眨一下的害死了?貌美沒有用。”

“不是貌美無用,是在權勢麵前無用。”女人聲懶懶,又一頓,“你這話說的,他不被美貌所惑,那當初看上我是因為什麼?”

仆婦笑了:“那自然是因為將軍與夫人是天造地設一雙,一見鍾情。”

女人咯咯笑了,將茶杯遞出來“行了,睡吧,他就是看上那小賤人,也不過是個玩物。”

仆婦應聲是,聽著內裏無聲,慢慢的退出去。

書房裏亮著燈,坐在虎皮椅上的男人在地上投下黑影。

站著的下人靜靜等了一刻,才有聲音低低沉沉落下:“三月初十嗎?是阿妍的生日啊。”

下人低頭問:“將軍,見還是不見?”

室內再次沉默一刻,李梁輕輕敲了敲桌麵,駁駁幾聲:“告訴小姐,三月初十我在停雲寺等她。”

李梁同意見她卻不來桃花觀,陳丹朱有些不解,楊敬卻不意外。

“他自知做的惡事太多,你看他什麼時候敢單獨接近你?”他冷笑道。

陳丹朱默然,李梁幾乎不踏足桃花觀,因為說會睹物思人,姐姐的墳墓就在這裏。

以前她聽這話是覺得深情,現在則別有滋味了。

“無妨。”楊敬道,“隻要提前知道李梁出現在哪裏,就足夠我做準備了,到時候我會埋伏在那裏助你。”

陳丹朱點點頭,深深一禮:“還好有敬哥哥。”

楊敬伸手攙住她,手沒有再放開,看著眼前青春正在逝去的女子,神情悵然又一笑:“阿朱,如果不是那場意外,我們現在應該已經成親了,也好,待一起死了,黃泉路上可相伴。”

三月初十,陳丹朱像往常一樣上山,打了泉水,澆灌整理自己的園圃,園圃裏有菜有花更多的是草藥,帶著清晨的露珠長的鬱鬱蔥蔥。

陳丹朱剪了一些花草放在籃子裏,再去洗漱更衣,當靜心師太見到她時嚇了一跳。

“啊,丹朱....”她看著眼前穿著大袖高襦裙,梳著百花鬢,婷婷嫋嫋而立的女子,那聲娘子喚不出來,聲音降低,喃喃,“小姐。”

陳丹朱笑問:“我梳著這個頭是不是很怪?這還是我小時候最時興的,現在都變了吧?”

靜心師太搖頭:“沒有,很好看呢。”

再看陳丹朱沒有像往日那般帶著薄紗,露出遠山眉黛,春波明眸,淺笑柔媚,有些恍惚有些失神。

陳丹朱長的真美。

陳丹朱略有些羞澀:“十年沒出門下山了,怎麼也要梳洗打扮一下,免得驚嚇了世間。”

靜心師太忙道:“丹朱娘子最最最好看。”

陳丹朱一笑,問:“車來了嗎?”

靜心師太點頭:“來了來了,很早就到了,一直在山下等著娘子呢。”

陳丹朱拎著花籃款款邁步,靜心師太落後一步跟隨,兩人一起來到山下,一輛黑色大馬車在路邊靜候,看到陳丹朱走來,車夫利落的施禮,擺好了上車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