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買來治她腿上磕傷的,可這兩日卻哪裏顧得上這個,如今竟用到了這陌生人身上了。
“多謝娘子。”他含糊地道。
“……要是你真的是好人,便要記得知恩圖報啊。”
她咬著牙,手握成拳,沙啞地說出不久前練習過好多遍的那句話。
“千萬記得要報恩啊,如果這藥真的能救了你的話。”
他詫異地望她,隻是黑墨一樣的夜色裏,他隻能瞧到一個模糊的身形往後退去,摟著她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離那已死的宵小遠遠地,坐到兩塊巨石的空隙去了。
知恩圖報。
他玩味地沉吟。
他不知她這很貴很能止血的藥到底頂不頂事,背後的傷口依然疼痛,一呼一吸間的刀剮之感,卻漸漸消了去,剛剛的力竭疲憊竟也慢慢消減了幾分。
劈裏啪啦的雨點落下,大雨,似乎又要降臨。
“娘子,過來避雨吧。”他略略高聲喊她。
而後一笑。
其實不用他喊,這膽子極大又極小的娘子已經一溜風地抱著她孩子奔了過來。
這門板扇搭起的空間實在窄小,他咬牙撐手坐起,將一半避雨的地方讓給她。
她似乎還是有些躊躇,墨色的夜裏,他瞧不清她樣貌神情,隻聽見她低低一聲謝。
“是娘子救了我,給了我容身所在,該是我謝謝娘子才是。”他聲音粗噶,費力喘息地笑一笑。
陶三春不敢吭聲,聞言隻不再將陶旦旦緊抱懷裏,略略放鬆力道,將他斜摟著,輕輕拍著他背,哄他睡一會兒。
“娘子是這山下的人麼?這附近可有大夫?”
他隨口閑聊,仿似並不是要得到她的回答,隻徑自往下說:“不過這樣的洪水,隻怕有大夫也沒法子去找。哎呀,也不知道老王還活著沒?他倒是大夫出身。”
陶旦旦拉拉她的手,她摸摸這胖乎乎的小臉蛋,豎手指無聲噓一下。
“就算是他活著,他也沒多少藥了,噫,幸虧得遇娘子,不然我這傷隻能硬挺著了啊。”
這人還在喃喃自語,身子略往後倒了倒,似乎是他力竭,連坐也坐不住了。
她漸漸瞧明白了,這人一直自說自話,他是怕自己會暈倒。
可是,她還是不敢動。
“娘子不必害怕,估計不久屬下就來接我啦。”這人似乎在笑,隻是聲音沙啞,實在粗噶難聽。
他有屬下。
目前看來對她娘兒倆的確沒什麼壞心。
她握著手,食指拇指用力摩挲。
“剛剛那些人說什麼將軍、夫人——”
她呼吸猛地急促起來。
“娘子莫怕,如今狀況,保住性命安危最是要緊,娘子急智,在下佩服得很。”他雖看不見,卻從她急促的呼吸裏明白她心裏恐慌,忙笑著安慰一句。
隻是他聲音實在粗噶難聽,也不知這娘子聽明白了幾分。
一陣窸窣聲響,隱在劈裏啪啦的雨裏和不遠處的山洪咆哮裏,幾乎聽不見。
一塊溫熱的硬物塞進他懷裏。
他摸起握握,不知為何竟有些局促。
他真的沒有討要回四品將軍令牌的意思。
“娘子真的是——”他歎口氣。
“當時情急,還請……大人勿怪。”
陶三春俯身為她的陶旦旦遮住飛濺的冷雨,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低聲道:“實在是我孤身母子,隻能狐假虎威一把嚇唬嚇唬那些人。”
“所以我說娘子急智。”他卻聽見了,不動聲色地想套她底細:“娘子還沒說,娘子可是山下村裏的人?”
默了片刻,他聽見她含糊地應了一聲。
“娘子其他家人呢?”
“……家裏沒人了。”
這低低一聲,讓他不由靜默。
陶三春卻不想再說其他。
她才接觸這異鄉言語不過一兩日,哪裏敢多說,隻想默默聽別人多說,她好趁機多記一些。
“抱歉,娘子節哀。”他又道。
陶三春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來。
這人真的喜歡說話,流了那麼多血後心口傷成那樣了,竟還在一直一直喋喋不休。
千萬不要白瞎了她的藥啊。
她咬牙,輕輕咳嗽一聲。
他暫打住話頭,朝著她望過來,隻夜深昏暗,視野裏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