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明明心跳如鼓,後背冷汗涔涔,陶三春腦中,卻偏偏閃出這麼一句不合時宜的話來。
遙遠的夜空中,隱約傳來譙樓似有若無的打更梆聲。
是三更了還是更晚了?
秋風寒涼的十月冷夜,她卻後背盡濕。
有些僵的手指在袖中緊握成拳,耳邊是如鼓心跳。
視線所及之處,有淡藍群衫佇立廳堂兩側,除了秋風掃過衣衫微微的顫動,一個多時辰以來,兩列六個人,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子夜裏屏住呼吸一般的寂靜。
如鼓心跳,慢慢地有些不受控製的抽緊。
她深深吸上一口冰涼的氣,再緩緩吐出來,慢慢將視線從那些淡藍衫裙上悄悄收回,緊緊貼在腰腹間的手指,近乎僵硬地按上有些凸起的腰帶。
若是再等一刻還無動靜,便拿出這最後的藥吧。
韓旭山捏著薄薄一頁信箋,眯眼透過屏風和紗幔縫隙處,又瞅了瞅廳堂中僵直佇立的婦人。
陶氏三春,年三十又二,有子元哥兒,年七歲,河西範陽明州人。
兩年前明州洪災失其家,後與子進京尋親,無獲,遂賃城東書院三坊沿街許衙役家前宅,售賣餅食為活。
“這陶娘子明明可以再嫁了那許衙役,開著她那小食肆,好好帶大她那七歲的兒子——”
再瞥了眼信箋上不過短短數行的字,他低聲,很是困惑地靠近同伴楊達虎。
如今雖已是國泰民安,不複十多年前的動蕩不安,但一個……
嗯,一個寡娘子獨自帶著一個幼小孩童,身後無宗族可依靠,家中無半點恒產,賃房度日,總是太苦了些。
而那許衙役與她年紀相當,家有雙進院落,又在府衙為差,妻子過世後僅有一女也已成人即將婚配,雖家中老母性子厲害些,但總是衣食無憂,想嫁進許家為繼室的女子可也不少。
這陶三春不過普通一婦人,若嫁了那許衙役,甚至可說是她高攀了啊。
不論怎麼看,再嫁也比自己苦巴巴一個人拉扯孩子好得不能再好。
至少,他韓旭山如果是落到這婦人境地,權衡利弊,便會選擇再嫁。
哪怕再嫁之人為人愚魯些,即使再醮,也總是能得一安穩之地,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安安生生過日子,一個女子麼,一輩子所求不就是安穩度日,衣食無憂麼?
何苦來這皇家乳母的嘉義夫人府上,雖獻了秘藥,但成與不成,滔天富貴與滅門之禍,其實不過是一線之隔。
所以說,這世間的女子們哪,多的是目光短淺、貪婪無識啊。
如明德皇後那般的奇女子,這世間恐是再難得。
思至此,他不由暗歎口氣,無心再與同伴低語。
更不敢回頭去望他們一直閉目靜默的大人。
隻如廳堂中那陶氏三春一般,他一心祈盼他們可憐的小郎君可以闖過這一劫,快快地退了高熱,快快地好起來,安安穩穩地快快長大成人。
好保留住明德皇後這唯一一滴的嫡親血脈。
深秋深夜,秋風寒涼。
遠遠的譙樓上更鼓聲隱隱傳來。
他從側窗望出去,東邊的星子已悄然隱沒,一絲淡淡的青光從天際輕飄飄地漫散開來。
寅時已過,天將亮了。
急促的腳步聲從側門急匆匆地奔了過來。
韓旭山幾乎是瞬間屏住了呼吸,猛地轉身向著側門,一雙豹眼瞪得大大地,一眨也不敢眨。
眼角視線掃過,他們向來沉穩不動聲色的大人,一雙清冷的眸子早已睜開,眼中的急切竟是那般明顯。
“大人!小郎君已退燒醒來了!還嚷嚷著渴了餓了!”
側門口,沙啞顫抖的聲音抖嗦嗦地,似乎一陣風過,便能破碎。
韓旭山呼出一口長氣,左手緊捏成拳,狠狠地搗在身旁的楊達虎肩上。
他的老天爺祖宗觀音菩薩!
阿彌陀佛!
老天爺爺保佑!
周家列祖列宗保佑!
明德皇後在天……明德皇後保佑!
他恨不得仰天長笑,一直緊緊捏巴了六七天起伏不定的心,終於可以安穩下來了!
他興衝衝地跟在他們大人身後,想趕緊去探望探望他們這讓無數人寢食難安了好久好久的小郎君。
他家大人起身,卻難得遲疑地頓了頓,但終究沒有回頭,隻快步走了出去。
“你留下去賞了這陶氏三春。”
楊達虎卻一扯他,將他從側門前甩回後堂。
為什麼是他?!
他有些忿忿,哼一聲,卻瞥到右手裏已經捏皺了的信箋,有些頭疼地歎了口氣。
腳步有些沉重地穿過紗幔拐過屏風,他走向那個在廳堂中一動不動站了半宿的陶氏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