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錚鳴,劃破蒼穹,刺耳欲聾。貫注了渾厚內力的兩柄長劍相擊,從劍尖一直擦到劍柄相接處,火花飛揚四濺,綻出一片帶有死亡之氣的絢爛光華。
尖銳的劍氣遭遇同等強勁的內力,爆炸般的猛然向四麵八方滌蕩開來,宗政無籌飛身避過,他身後的軒轅殿發出“轟隆”一聲響,房屋頂蓋被那劍氣橫掃,似讓神斧橫劈般的整個掀翻了去。橫梁坍塌,飛瓦亂射。瞬時,天地晦暗,烏雲攏聚,狂風暴起。
漫夭怔住,這是她第一次見宗政無憂真正意義上的出手,比她想象的還要高出許多,而傅鳶的武功更是超乎尋常的厲害。兩人一擊之下,宗政無憂與傅鳶皆被內力反震回去。
百丈之外的大軍遠遠看到縱身飛躍在石柱上的宗政無憂和傅鳶二人,他們開始騷動不安。
一名將軍著急了,上前對無相子道:“元帥、王爺,裏麵打起來了,皇上會不會有危險啊?我們快進去護駕吧。”
九皇子見第一回合兩人都退出很遠,不禁心驚,七哥的武功他太了解了,沒想到啟雲太後如此厲害,竟能與他的七哥抗衡!可惜父皇還在她手裏,不然大軍衝進去,數萬之箭齊發,她再厲害也沒用。他想了想,提議道:“無相子,我們繞道後麵,偷偷潛進去,萬一有個什麼事,也好幫忙。”
無相子原本擔心啟雲太後利用皇妃威脅皇上,但此刻見裏麵打起來,他反而放心了。用手順了順馬的鬃毛,他淡定道:“王爺無需擔憂,皇上的實力,您還能不知道嗎?”想當年,他自命不凡,傲視武林群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卻在那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少年手上沒走過二十招,險些被一劍劈成兩半。他當即發誓,從此跟隨那個少年,直到有朝一日,他能打敗他為止。而後一月,那少年連挑江湖最為神秘的七大高手,便有了修羅七煞,有了無隱樓。他們八人誓死效忠他,但他們都有一個心願,那就是打敗那個少年。多少年過去了,那人不再是當年的神秘少年,而他們也不再如當年那般輕狂浮躁,曾經的心願竟也在不知不覺中臣服於那個天生的王者。
九皇子自然是相信他七哥的武功和能力,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人家有人質在手。七哥表麵看上去是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他心裏還是很在意父皇的。他轉頭見蕭可逗孩子逗得正起勁,不禁奇怪道:“誒,你還有心情逗孩子玩啊?你不擔心璃月嗎?”
蕭可白了他一眼,“公主姐姐武功那麼高,我不擔心她受傷,我隻擔心……”
“擔心什麼?”
蕭可想了想,才道:“公主姐姐體內的毒已經解了,可是我覺得她的身體還是有問題。‘天命’太霸道,在她體內時間太久,心脈已經受損了。我擔心她這次情緒太激動,過度悲傷,隻怕……會落下心悸的毛病。如果輕還好,如果重,那就麻煩了!唉!”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軒轅殿外高台,打鬥激烈。宗政無憂眸光邪肆如魔,眼底透出心裏的沉沉恨意。
這一刻,他已經期盼很久了!是將這個女人碎屍萬段還是淩遲三千刀留她一口氣,他還在考慮。
又是幾個回合,劍氣騰空,風聲淩厲,將整座高台籠罩其中,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他們的身形快如鬼魅,令人分不清哪是劍影哪是人影?兩人的武功似乎不相伯仲,眼看一炷香燃了過半,誰也沒有敗的跡象,漫夭不由得有些擔心。
宗政無籌望著被閃爍的劍光籠罩下的二人,眉頭緊擰,他知道傅鳶會武功,卻不知她的武功這樣好!低頭看底下的香已燃了大半,他望了宗政殞赫一眼,心中感情依舊複雜。雖然他不是傅鳶的兒子,可那五年的追殺為他帶來的痛苦是誰也抹殺不掉的,盡管那個人不知道是他。而他一生所受的苦痛和折磨,這個人逃不掉幹係。他能因為知道自己不是傅鳶的兒子,便不恨那個人麼?這一切,都是那個人造的孽!可他畢竟不忍心讓他死。
雪越下越大,短短半柱香的功夫,遠處的地麵已被鋪了白白的一層,隻有這火盆周圍,雪未落便已經化了。
宗政無憂見時間不多,劍越揮越疾,氣勢愈發的淩厲,不可阻攔。傅鳶漸漸落了下風,尤其宗政無籌加入之後,傅鳶更是險象環生。
天仇門門主的神色也不複鎮定,眼中有著緊張之色。漫夭眸光一轉,趁他分心之時,急速朝他掠了過去,到了跟前,天仇門門主才警覺,目中一怒,手中的劍就想往宗政殞赫脖子上抹去。
漫夭大驚,她手中無劍可阻,想也不想,便凝聚內力,抬手一把握住劍身。預料之中的痛沒有感覺到,手中的劍發出被折斷的錚錚之聲,從她手心握住的位置一直到劍柄處,寸寸斷裂,掉在地上。
漫夭怔了怔,她還沒能適應自己內力遽增的事實,看著自己的手,有些發愣。而天仇門門主更是震住,沒料到她的功力與三年前相差竟如此之大,沒防備,才會被碎了劍。他立刻棄了劍柄,五指張開往宗政殞赫的喉管處抓去,去勢絕然。
漫夭回神,連忙伸手扣向天仇門門主手腕脈搏,既快且狠,天仇門門主眼光一變,手腕立時一翻,躲過她的手,改抓為敲擊後頸。漫夭一個旋身,來到側方,手在阻擋他手勢的同時,右腿疾抬,朝沉重的鳳輦椅塌用力踢出一腳,椅塌平移,滑出三米多的距離,宗政殞赫便離開了天仇門門主所能控製的範圍。她才鬆了一口氣,專心應敵。而自始至終,身處危機中的宗政殞赫臉上的神色都沒變過,他隻是定定的望著半空中打鬥的三人。
漫夭雖然有了容齊的內力,如今這個天下能成為她對手的人不多,但天仇門門主算得上是一個。她從小修習的是劍法,赤手空拳相鬥,她沒多大的優勢,而天仇門門主的拳掌套路極為詭異,防不勝防,她小心應付了十來招,身後忽有重物砸在地上,她看到天仇門門主神色大變,招式也淩亂了幾分,她瞅準時機,一掌擊中他胸口,這一掌力道極重。
天仇門門主悶哼一聲,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立穩,哇的吐出一口血,麵上的蒙麵黑布掉落下來,露出一張常年不見光的麵容。那是一張被大火嚴重燒傷的麵頰,盡管從灼傷的疤痕來看,應該已過多年,但仍然慘不忍睹。而在那張燒毀的麵容下麵的脖頸處,一塊烏紫色的橢圓形疤痕極為引人主意。
漫夭一怔,睜大眼睛看他,脫口而出道:“你是……叔叔?!”她驚住,有些不敢置信,怪不得當年的酒裏有銷魂散,原來她的叔叔秦申同她的父親一樣心係傅鳶。
天仇門門主秦申麵色一變,眼光微微閃爍,捂著胸口衝到她身後摔在地上的傅鳶身邊。“你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傅鳶中了宗政無籌一掌,臉色灰白,跌在地上閉著眼睛直喘氣,似是受傷不輕。她搖了搖頭,沒吱聲。
宗政無憂收了劍,飛快來到漫夭身邊,抬起她的手來看。他皺著眉頭,神色帶著幾分緊張。
漫夭疑惑道:“怎麼了?”
宗政無憂打開她手心,見手掌肌膚完好無損,並沒有受傷的痕跡,舒了一口氣,淡淡道:“無事。”說罷,轉頭看一眼宗政殞赫之後,又望向地上的傅鳶。
傅鳶喘了幾聲,緩緩張開眼睛,看立在她麵前用劍指著她的宗政無籌,目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籌兒,你還是不夠狠。”明明手中有劍,為什麼要用掌呢?
宗政無籌望著她,手顫了一顫,沒說話。雖然這些年她所賦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這二十多年來寄托在她這個“母親”身上的感情卻是實實在在的。二十多年啊!八千多個日夜,多麼漫長的歲月。而那二十多年裏,他有多尊敬這個女人,他現在就有多恨她,可真到下手的時候,心裏為什麼又那麼難受?
傅鳶微微一笑,有少許的欣慰,更多的卻是苦澀難言,幽幽道:“如果你是我的兒子,我和殞赫的兒子,那該多好!”她曾經真的是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兒子來疼愛,他是那麼聰明、懂事,又孝順,她無數次的幻想著,那是她和宗政殞赫的孩子,可每每又想起那記憶深處的痛苦,便控製不住她的掙紮報複。
宗政無籌臉色微微一便,用極度冷硬的聲音說道:“你的兒子已經死了。”
傅鳶眸中劃過一抹沉痛,心間一顫,她扭頭看那沒有呼吸的容齊,有一絲傷感清晰的躍入眼簾,她閉了下眼睛又睜開,“是啊,我的齊兒,已經死了。”
宗政無憂斜睨著她,冷冷問道:“碎屍萬段、淩遲三千刀,或者五馬分屍,你自己選。”
傅鳶垂下目光,眉都不皺一下,淡淡道:“隨你們高興吧,怎麼解恨就怎麼做。要不……籌兒,你幫母親選吧。”她說的極為輕鬆平淡,就好像在京城皇宮裏的時候,別人問她:“太後,您午膳想用點什麼?”她笑著說:“籌兒,你幫母親決定吧。”
宗政無籌的心微微一抽,看著她的目光益發的恨怒,手中的劍慢慢抵上她的心口,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再對朕用‘母親’這兩個字!好,你讓朕幫你選,那就先淩遲三千刀,留一口氣五馬分屍,最後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很冷的聲音,卻有著莫名的顫意。
傅鳶淡笑著聽他說,臉上沒什麼反應,眼中是死水一般的平靜,仿佛此刻他們研究怎麼個死法跟她全無關係。等他說完,她隻隨口應道:“好。”
“主子?!”天仇門門主秦申皺眉,頭上青筋暴現,配上毀了容的麵龐,更顯得猙獰恐怖。
傅鳶回眸望他,歎息道:“早說了,讓你別跟著我,你就是不聽。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跑到宮裏當太監,你何苦呢?明知道跟著我不會有好結果,怎麼說你就是不肯聽。”
“我願意!”秦申嘴角抿著幾分執拗,一向淩厲的眼睛此時透出的盡是癡慕。
宗政無憂眉梢一挑,勾唇嘲弄道:“主仆情深,真是令人感動。朕就做一回好人,成全你們主仆一起上路。冷炎,”他對著坍塌的軒轅殿叫了一聲,冷炎出現,宗政無憂又道:“讓人準備淩遲之刑,告訴行刑手,留下一刀,還有三千三百五十六刀,一刀也不能少。給她留口氣,如果在五馬分屍之前人死了,朕就把他淩遲了!”
冷炎領命離去,漫夭有些心驚。她皺起眉頭,看了看宗政無憂那狠絕的神色,她歎了口氣,雖然她也恨極了傅鳶,但這種死法,實在是太過殘忍。
“公主,”小旬子突然叫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是皇上臨走前留給您的。”
漫夭眼神一怔,微微疑惑,容齊給她留信了?怎麼小旬子不早拿出來,等到現在才說?她皺了皺眉,忙過去接了,拿在手中,感覺宗政無憂朝她看過來,她回望過去,宗政無憂便撇過眼,嘴角緊緊抿著,眼睫垂下掩去了一絲異色。她咬了咬唇,頓了片刻才打開,諾大的一張白紙,上麵隻有簡簡單單的一行字:“容兒,請給她一個痛快,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漫夭愣了一愣,掉頭看宗政無憂陰狠的表情,心裏沉下去。握緊那封信,指尖發白。看來容齊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他還是愛著他的母親,不管他母親怎樣對他。想到這個男子,她心頭窒痛,緩緩抬頭,“無憂,能不能……”
“你想為她求情?”宗政無憂截口,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圖,或者說,在小旬子拿出那封信的時候,他就已經料到了。他麵色遽沉,聲音冰冷,死死盯著她的眼睛,眼底像是燃著一簇帶有缺口的火苗。
漫夭喉嚨哽住,她就知道無憂會是這種反應,她也知道為容齊替傅鳶求情,對無憂來說是一種傷害。可是,她可以拒絕容齊嗎?那個為她付出一切乃至鮮血和性命的男子,一生為她,卻從未對她要求過什麼,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請求,她能拒絕嗎?
她不想傷害無憂,可她能怎麼辦?強忍心頭苦澀,她努力措辭,不敢看宗政無憂的眼睛,垂眸道:“她的確是不可饒恕,死已經是最大的懲罰……”
宗政無憂目光一凝,聲如冰錐:“你似乎忘記了,兩年前的紅帳之辱、一年前的挫骨揚灰?如果,死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那這些……又算是什麼?”
漫夭身軀一震,張口道:“我……”
一個我字剛出口,剩下的話都哽在喉間說不出來。那永生之痛,她怎麼可能忘記?紅帳中生死徘徊痛至白頭,回瞳關三日三夜跪地挖坑埋雪……那一刻的悲痛和絕望,永生難忘。她轉頭又看容齊,那張被放幹了血的慘白容顏,那雙曾經溢滿寵溺深情後來隻剩死灰一片的絕望雙眼,那個就連死了也要利用自己的屍體保她平安的容齊!而站在她對麵的,是她深愛不悔,與她曆盡滄桑同生共死的無憂,她不能祈求他理解她。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一直一心一意的愛著她。
宗政無憂看到她望向容齊的目光盈滿悲傷和掙紮,他又想起之前她握著容齊的手哭到肝腸寸斷的模樣,心不自覺的擰了起來,像是有人拿著沾了鹽水的鞭子在他心上狠狠抽了幾鞭子,痛到抽搐。他眼底的火光散盡,強裝的平靜被剝開,眼底深處的悲哀層層透了出來。他可以不在乎她是不是秦家後人,也可以不在乎她是仇人用來控製他的棋子,但他無法不在意她心裏是否還愛著另一個男人!他的眼睛裏揉不進一粒沙子,無法接受他用盡一切去守護的愛情到最後卻不能完整。
眉心鎖住,鳳眸沉沉,薄唇緊抿,他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在劇烈的掙紮過後,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我再問你一遍,你,堅持替她求情?”
漫夭轉頭對上他毫無感情的雙眼,心頭一緊,又是這樣冷酷的眼神,看著直叫人心底發顫。她呼吸一滯,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無憂,我……”
宗政無憂打斷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如此鄭重,就好像是在讓她選擇,是要他,還是要容齊?
她手中的信飄落到地上,想說:“我不是求你放了她,我隻是請你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可她終究沒有這麼說。垂目望著腳下凝結的鮮紅,再抬頭望他,緩緩道:“無憂,我和你一樣恨她,她害死了我爹娘和痕兒,讓我在這冷宮裏與死人為伍,整整十年,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我承認,我是愛過容齊,我沒辦法抹煞自己的過去,這一點,是我對不起你!但我從不後悔愛上你。淩遲之刑……真的太殘忍,這二十多年,我想她一定也活得很痛苦,不會比我們幸福。就給她一個痛快吧!這是容齊的最後一個心願,我想讓他死得瞑目。無憂……可以嗎?”最後一句,問得小心翼翼。
宗政無憂身軀僵硬,沒有回應。在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句話:她承認她愛容齊。
漫夭靜靜的等著他的回答,也不再說話,兩人就這麼僵持著。
天空雲霧散開,現出茫茫白日,日光毫無溫度,冷冽一片。而飛雪,仍在飄揚墜落,堆積成傷。
三米之外的宗政殞赫忽然開了口,語帶歎息道:“無憂,算了,給她個痛快罷。”
宗政無憂提起劍猛地往地上一擲,那劍刺入地磚,沒至劍柄,整個地麵都震了一下。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漫夭愣愣的看著那劍柄,對著他的脊背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看向麵無表情的宗政無籌,“阿籌,我知道你憎恨她的欺騙,可她畢竟曾給過你溫暖。而容齊他……他連那種偽裝的溫暖都不曾感受過。”
傅鳶聽著最後一句,心口不由自主的顫了一顫,她的確沒有給過她的兒子半點溫暖,在她心裏,容齊是她曾經所遭受的痛苦和恥辱的證明。她看著容齊,就好像在看著她曾經的災難。
宗政無籌眸光變了變,雙眉攏緊,正沉吟間,傅鳶突然抬手握住抵在她胸口的劍,鋒利的劍刃割破她的手掌,鮮血汩汩而出,滴在了她華麗衣袍上的一隻鳳凰眼睛裏,像是血淚暈開,無聲的悲哀四處蔓延。
宗政無籌微怔,傅鳶回頭看了眼椅子上的宗政殞赫,淒涼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