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結局(五)(1 / 3)

“不可能!”

沉聲否決,這是宗政無籌的第一反應。“我不可能是她的兒子!你要找的人身上有龍形胎記,而我身上,並無任何胎記。”他說得如此肯定。

“你身上當然沒有,”傅鳶接口,唇邊笑容益發燦爛,“因為當初抱走你之後,為了不被認出來,我讓人將你身上的胎記除了,否則為何你腰側從小便有一個長不平的疤?”

宗政無籌麵上血色褪盡,“我不信!”他就急急否認,半生在刀尖上行走,從未有過這般惶恐。

“你可以不信。哀家不逼你。”傅鳶笑的淡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宗政無籌手心冰冷,身子僵硬,他不信,不信!目光轉向其他人,看宗政無憂麵容冷峻,眼光複雜,宗政殞赫目帶愧疚和擔憂,而他愛的那個女子垂著眼,神色間依稀能看出憐憫和不忍……

他腦子裏轟鳴一聲巨響,他被震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了。

一顆心,仿佛被浸入了寒冬臘月的冰雪裏,凍得麻木。當意識到他也許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時,他便心如刀割,不敢深究,如今竟然還告訴他,他其實是他所很之人的孩子!他不能接受!

緩緩抬眸,他看著那個女人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是多麼的溫柔,就好像兒時偶爾偷見一麵時,她緊張的詢問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為什麼?那樣真切而溫暖的關懷,背後隱藏的卻是這樣一個滔天的陰謀!一個人的偽裝,怎能修煉到那般爐火純青的地步?!以至於在那些年裏,他會懷疑身邊所有的人,唯一深信不疑的……就隻有他的母親和心底裏根深蒂固的仇恨。然而,這一刻,她卻告訴他,恰恰是這些令他深信不疑的東西才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五年的逃亡,在鮮血和屍體裏掙紮……在黑夜的雪地裏艱難的像狗一樣的爬行……在冰冷的湖水中與死亡做抗爭,一心念著他的母親還在受苦,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營救母親……那時候,他才五歲!

多年沙場生涯,衝鋒陷陣,傷痕累累,費盡心機拚命的往上爬……

十三年裏,為了記住母親曾受過的痛苦,他任人將那樣尖利的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地穿透他的脊梁骨,再狠狠拔出來,白骨森森,血肉飛濺……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啊?身體與心靈的雙重痛楚,即便是咬碎了滿口牙也無法抑製的顫抖……

這一切的一切,他心甘情願的承受著,為的是他的母親!

然而,可悲的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假的!仇恨是假的!母愛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那隻不過是她用來操縱他的武器罷了!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的世界,轟然崩塌。曾經的信念,支撐他活下來的目標,都在此刻,將他嘲弄的體無完膚。

看看他這二十多年都做了些什麼?執著於仇恨,拚盡一切往上爬,到頭來,他所報複的,全都是他最親的人。篡權奪位、毒害父親、利用妻子、羞辱兄長……還有,還有他的默認,促成了他的母親被挫骨揚灰的結局!

宗政無籌手中的劍掉在地上,“當啷”一聲響,尖銳的聲音直刺他的靈魂,將他剖解的支離破碎。渾身的力量陡然被抽了個幹淨。

生命已無以支撐,頎長的身軀就往高台邊傾倒而下。

“阿籌!”

漫夭驚呼,忙伸手拽住他,但他的身子已經滑下了高台,險些將她也扯下去。宗政無憂眼疾手快,拽住了她,兩個人才免於葬身火海。宗政無憂神色複雜變幻不定,眼中隱現怒意。

傅鳶身子一動,眸光微微變了幾變,那一愣之下幾欲脫口而出的“籌兒”終是有意識的咽了回去。

宗政殞赫眼中驚恐之色一閃,見他被拉住,稍微鬆了一口氣。

漫夭蹲坐在地上,一手抓著他有些吃力,皺起眉,低頭看見他目中晦暗,如一片死灰般的慘淡無光,全無生氣。那是一個人堅守多年的信念徹底毀滅後的萬念俱灰。她心間一疼,急忙勸道:“阿籌,你還有我們,我們是你的親人啊!”

傅籌的身子掛在空中,緩緩抬眼看著他心愛的女子,她那隨風飛揚的滿頭白發,是他曾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證。那一日,十萬人見證的慘烈一幕,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生命裏,當看到她走出紅帳的那一刻,他以為,那時的悔恨和窒痛就是他此生之最,卻原來,那隻是個開始。

聽說地獄一十八層,他曾想試試到底有多深,如今,他知道了,在他的世界裏,地獄,永遠無邊無盡。

“容樂……對不起!”從胸腔內發出的聲音,讓人聽著心都會發顫。

漫夭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底那巨大的無法出口的悲痛和絕望,在她心裏,傅籌是那樣堅毅而強大的男子,他總是運籌帷幄,心思深沉的讓人看不透。就連她殺他的時候,他都能那樣泰然自若的甘心承受,她以為這樣的人,沒有什麼能夠打倒他。可是,有些真相,殘忍到遠比死亡更容易摧毀一個人的意誌!

她聲音微微哽咽,“我原諒你了!你快上來。”

宗政無籌那死灰般的眼因那句原諒蕩起一絲欣慰,但那不足以喚起他對生存的勇氣,他仰著頭,癡癡的望著他一生中的摯愛,帶著回憶般的神情緩緩說道:“容樂,我真的曾經決定過不再利用你。那封休書……我寫了整整十四遍才寫完整。”

休書?漫夭一愣,想起他是曾給過她一樣東西,被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嚴嚴實實的信件般的東西,她一直沒打開看,原來那竟是休書?!他從那時候起,就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她麵色微變,心口發澀。為了那件事,她一直恨他,恨了很久,可現在,她卻再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

宗政無籌眼神蒼茫,繼續道:“盡管你說如果我敗了,你會與我同生共死,但我不舍得,我不舍得你陪我去死……雖然我知道,如果他敗了,你也同樣會隨他而去,但我還是不舍得你死。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場戰爭,無論結果如何,我始終都是輸的那一個。”

他緩緩訴說著那份埋藏在心底無人可以撼動的愛意,聲音是那麼的悲涼無奈。

十一月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鵝毛大雪,在凜冽的寒風中飛揚亂舞,鋪天蓋地朝這個世界席卷而來。潔白的顏色,像是由上天舉行的一場盛大的葬禮,無聲的哀悼這人世間的一幕幕慘劇。

宮殿的飛簷旁飛過幾隻鳥兒,撲扇著翅膀,在寒冷的空氣中發出幾聲哀鳴。

漫夭喉頭一哽,眼眶便紅了。原來她那時的心情,他都了如指掌,可他還是寫下了那封休書。她轉過眼,不看他那令人心疼的碎裂眸光,隻手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宗政無籌目光忽然灼熱,又問:“你曾經說……差一點愛上我,是……是真的嗎?如果沒有那件事,你真的會愛上我?哪怕是一點點。”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很想知道。

漫夭低下頭,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她說不是,他會失望,會難過。如果她說是,那隻會令他更加痛恨他自己。無論是或不是,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打擊。

宗政無憂麵色一沉,掃了眼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傅鳶,他上前不容抗拒的一把將宗政無籌扯了上來,摔到地上。他眸光複雜,沉聲道:“她還沒死,你就想先死嗎?”

宗政無籌抬眼看了看那個肆意撥弄他們命運的女人,心中所有的悲痛全部化作深恨,那雙空茫的雙眼漸漸燃起怒焰,他撿起地上的劍,站了起來,五指緊握住劍柄,手指泛出青白之色,額頭青筋暴起,一步一步,緩緩朝傅鳶走去。

“你,竟欺騙我二十多年!你要付出代價!”他咬牙切齒,眼中邪光大盛,閃爍著凶狠殘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長劍,直指傅鳶咽喉處。

傅鳶目光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複雜,麵對這來勢凜冽凶猛的劍氣,她麵上神情依舊不變。她站在原處,望著這個叫了她二十多年母親的兒子,她沒有動。

“慢!你們不想要他的命了?”天仇門門主突然厲喝一聲,手中長劍貼緊宗政殞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現。

宗政無籌的劍尖抵在傅鳶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劃過一絲異色,“為什麼不拔劍?你就那麼篤定我會在乎他的性命?”

傅鳶道:“因為了解你。”

宗政無籌眸色一深,劍尖就往前遞出幾分,刺破肌膚,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門門主眼光頓變,就要有動作,傅鳶卻笑著回頭對宗政殞赫說:“你看,連籌兒也恨我了。你高興嗎?”說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齊,那不染笑意的美麗雙眼掠過幾許悲哀。

宗政殞赫斜目怒視,麵部抽了一下。

傅鳶又道:“你怎麼不說話?哦,我忘了,你開不了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記了,抬手一點,隔空替他解了啞穴,似笑非笑道:“剛認了兒子,總得說幾句話才好。”

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宗政殞赫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聲,他濃眉緊擰,恨道:“朕真後悔,當初沒殺了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傅鳶道:“你後悔的事情多著呢,不隻這一件。論狠心絕情,我遠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趁你不在皇宮,偷偷抱走了這個孩子,恐怕你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們兩,誰比誰狠心絕情,沒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殞赫眼神閃了閃,微微幹裂的唇緊緊抿著。“你錯了,朕並未想過要殺你,隻要你安安分分的待著。”

“安安分分?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著淒清的冷宮任你宰割麼?”舊事重提,傅鳶隱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頭,她嘴角噙著一抹恨怒,“我為什麼要安安分分?你為了權力,用虛情假意欺騙我的感情,獲得我父親的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為你真的會像你所說的那樣,後宮三千佳麗獨寵我一人,誰知,你登上皇位後就處心積慮想處置我父親,最後將我傅氏一族斬盡殺絕……你如此忘恩負義,叫人痛恨之極!”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是經曆了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澱以後的平靜。她的笑容十分溫柔,卻毫無感情,溫柔的能看出一抹殘忍。

宗政殞赫沉聲道:“是你父親擁兵自重,企圖當朕是傀儡,朕身為一國之君,捍衛皇權,豈能容他?至於你,朕曾覺得有所虧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為,讓朕心裏對你僅有的虧欠也消磨殆盡。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該傷害雲兒和朕的兒子。”

傅鳶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點可憐的愧疚,我隻想要你跟我一樣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家,兄弟、父子相殘的慘劇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會了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親的痛苦。所以,我想讓你嚐嚐,失去摯愛的滋味。讓你也明白,何為骨,何為肉?”

宗政殞赫眼光沉痛,失去摯愛的滋味他已經嚐過了,錐心蝕骨的痛,萬念俱灰。他看著身邊的女人,恨道:“你怎麼對雲兒下得了手?她那麼善良,一直將你視作朋友。”

傅鳶眸光一閃,淺淺的掙紮在眼底一閃而逝,她仰起頭,忽然有些激動,“就是她的善良,還有你的絕情,把我送進了地獄!明明是她招惹了容毅,憑什麼讓我來承受結果?當你為了保她,設下圈套,將我當做她送給別的男人……你就該想到這種後果!”說到最後,她眼中的平靜被撕裂,痛楚傾溢而出。

往事不堪回首,她閉上眼睛,平息著內心激烈的痛,半響才道:“我等了你三天,你都沒來救我!枉我貴為一國之母,卻被你送給別人當玩物……可笑的是,我還被蒙在鼓裏,回到宮中,躲在寢宮不敢出門一步!我覺得自己肮髒不堪,愧對於你,幾次欲尋短見……若不是秦申阻攔,我連死了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設計!”

盡管已過去二十多年,再提及此事,她依舊如萬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鳶仰起頭,就差那麼一點,眼淚便要流下來,她硬是給吞了回去。那一年,她發過誓,此生絕不再為他流一滴眼淚,絕不!

天仇門門主看著她克製忍痛的表情,手中的劍不覺又朝他逼近幾分,真想立刻砍下此人人頭。

漫夭心中著實吃驚,原來傅鳶竟還有這樣的經曆!同為女子,她不禁有些同情傅鳶的遭遇,被心愛的男人當做物品送與他人,的確是悲哀至極!但即便如此,她也還是不該因自己悲哀又去製造更多無辜之人的悲哀。

宗政無籌握劍的手微微一顫,蹙眉不語。

宗政殞赫眼光略變,沒有說話。那件事,他確實愧對於她,但他當時也是出於無奈。如果說有錯,錯就錯在他身為一個帝王不該有愛情,尤其是在那個內憂外患、動蕩不穩的時期,想守住一份完整的愛情,更是難上加難。捍衛愛情,就必須掌控皇權,必然要有犧牲。

傅鳶深吸一口氣,又道:“我原本沒想留下那個孩子,我恨透了容毅,怎會想為他生孩子?是你,害怕我生下男孩,你不得不兌現當初的承諾,便三番四次下毒,才讓我下定了決心留下那個孩子,定下了這複仇的計劃。那時候我沒想到她懷著的竟然是雙生子,這樣更好,更方便我的計劃。宗政殞赫,即便是現在,你欠我的……仍然太多!你還企圖用‘天命’讓我忘記你對我所做過的一切,利用我控製我父親留下的殘餘勢力,真是癡心妄想!我豈會讓你如願?”她目光依舊恨痛交加,語聲變緩,但卻字字錐心。

宗政殞赫道:“朕是想給你一條活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事,你還想怎樣?”

傅鳶道:“我隻想讓你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的兒子已經死了,但你的兩個兒子卻還活著,所以,他們的痛苦遠未結束。你等著看吧。”怨憤的目光掃過漫夭與宗政無憂,意有所指。

宗政無憂麵色陰鶩,冷冷道:“在此之前,朕會先讓你償還欠我母親的債!”

傅鳶笑道:“也罷,既然欠下了,總是要還的。你們兩個一起上?”

“朕一人足矣!”

“我一個人就足夠。”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異口同聲。

傅鳶無所謂道:“那就一起上吧。若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打敗哀家,就算你們贏,哀家就留宗政殞赫一條命。如若不然,他就隻有死。”說完,她親自點上一炷香,再拿了一把劍在手。

望著手中的劍,感覺有些陌生。她有多久沒拿過劍了?思緒倏然飄遠,眼前浮現出那個曾不甘於命運安排而離家出走的女子。那時候,她是那麼的年輕,擁有一顆自由而瀟灑的靈魂。隻身入江湖,仗著身負絕學,而無所畏懼。隻是,從何時起,她開始變得麵目全非?為情所困,滿心怨恨。

她提著劍,一躍而至高台上兩丈之高的石柱上。她單腳腳尖立於石柱之頂,寒風鼓動著她華麗的衣裳,衣袂飄起,廣袖飛揚,她頭上的金釵步搖墜子被風吹得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她麵色平淡,沒有如臨大敵該有的鄭重和緊張。手中長劍斜指著深宮方向,劍氣蕩空,寒光森森閃耀,在穿透漫天飛雪的白光下,刺人眼目欲瞎。

宗政殞赫目光一怔,眼神微微透著飄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紫竹台,飛瀑岩下,她一身淺藍衣袍,足點清溪,一劍挑起翻浪,在落水四濺之中,劍舞如繁華盛放,美得像是身置萬丈光芒中的絕世仙子,於岩石之上刻下一行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然後,她回眸望他,鄭重問道:“我一生隻此一願,你能做到嗎?你若能,我便放棄自由跟你走。”

也許,真的是他錯了!宗政殞赫緩緩垂頭,閉上眼睛。

漫夭在宗政無憂耳邊低聲道:“她武功深不可測,你們千萬別輕敵。”

宗政無憂抿著唇,鳳眸微眯,一抖劍便是一道衝天劍光,氣勢無與倫比。他縱身躍上另一台石柱,宗政無籌亦如是。

沒有任何客套,宗政無憂揮劍直劈,毫不猶豫,傅鳶不閃不避,橫劍直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