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魂歸(三)(3 / 3)

綠衣女子清眉緊蹙,聲音軟弱無力道:“我,我沒……”

紅衣女子瞥了眼中年夫婦過來的方向,柳眉一揚,打斷道:“什麼?你又讓我替你瞞著爹娘?姐姐呀,你每次做錯事都讓我幫你隱瞞,萬一……啊!爹、娘。”她裝作剛看到父母的模樣,忙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

綠衣女子驚得抬頭,見快步行來的知府宋大人麵容嚴肅,眼光沉沉,她跪在原地,結巴的叫了聲:“爹,二娘。”

宋大人盯著她,沒說話,宋夫人拿眼角瞄了眼丈夫,勸道:“大人息怒,環兒年紀輕,難免犯錯……”

宋大人截口道:“她都二十了,年紀還輕嗎?你別總護著她,長此以往,難保她將來不會闖下大禍!這次好不容易才又定下一門親事,倘若叫蘇家知道這事,誰還會要她?來人,把大小姐鎖到柴房裏去好好反省,沒有本官吩咐,任何人不得放她出來。否則,家法處置。”

綠衣女子臉色頓時發白,顫抖著一雙唇,想辯解卻又說不出來話,被兩個下人帶去了柴房。紅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待宋大人甩袖離去後,宋夫人吩咐人處理胖丫鬟的後事。

漫夭帶著希望嚐試著進入胖丫鬟的身體,可是她的意識卻不能支配這具軀體,那麼之前的召喚又是來自何處?

漫夭在這府中四處遊蕩,從下人們的口中得知這個宋大人是個清廉好官,隻是他在處理自己的家事上卻比較糊塗,看不清真相。之前那個綠衣女子宋環是宋大人原配妻子生下的女兒,而原配妻子死得早,他便又娶了一房,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一女兒,便是紅衣女子宋晴。這宋晴自小便嫉妒別人說宋環長得比她美,於是,總在背地裏欺負陷害宋環,讓她有口難言,而宋環自小沒了娘,後娘表麵疼她,其實對她並不是很好,她被欺負慣了又無處訴說,日子一久,便養成了懦弱怕事的個性。

漫夭來到柴房,見宋環坐在地上哭泣,而宋晴也在,此刻正幸災樂禍的說著:“姐姐,我剛才特地幫你打聽了爹爹為你定的那門親事,你知道你未來的夫婿蘇二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不知道啊?那我告訴你,他啊,長得像個癩蛤蟆,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賭坊,聽說呀,他脾氣暴躁,誰要一句話沒說好惹了他,就會被打個半死的。姐姐,就你這性格,等過了門,肯定是三天一頓打,唉,妹妹我好同情你啊!”

宋環抬起楚楚可憐的清麗臉龐,不相信道:“不會的,爹爹不會讓我嫁給那樣的人。”

宋晴笑道:“爹爹也是沒辦法,先前許了兩門親,還沒等你過門,人家馬公子和秦公子不是突然發病就是出事死了,外麵的人都說你命硬克夫,沒人敢要你,你以為你還能嫁個什麼樣的人?”

“我,我……那我不嫁了。”

“不嫁?哈哈,你想老死閨中啊?我要是你,幹脆死了算了,省得活著給爹爹丟臉。哼!”宋晴說完昂著頭走了,留下宋環哭得更是傷心。

漫夭搖了搖頭,無法安慰別人,便轉身欲離去,而身後仿佛有一股吸引力扯住了她,她奇怪的回過頭,竟然看見宋環解下腰帶,上吊自殺了。漫夭一怔,莫非之前召喚她的竟是宋環的軀體麼?

宋環的靈魂離開軀體,看到前方有一個絕美的女子,愣了一愣。

漫夭歎道:“她說的話你也信?螻蟻尚且偷生,你這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怎能如此輕賤性命?”

宋環道:“我這一世活得窩囊,又克死了馬公子,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她說到馬公子時目光哀切,顯然是有情。原來是為情而輕生!

見她去意已決,漫夭在她擦身而過時,問道:“假如我能替你活下去,你可有什麼心願?”

宋環一愣,怔怔回頭看她,“你替我活下去?我的願望,恐怕你幫不上。”

漫夭微笑道:“不說出來,怎知我幫不上?”

宋環見她不似玩笑,想了想,方道:“我娘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小姐,為了嫁給我爹,與家人斷絕關係來到這個偏僻的地方。她畢生心願,希望爹爹有朝一日能進京城做官,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可惜,這個願望一直未能達成。”

漫夭略略蹙眉,問道:“為何?宋大人才能不夠?”

宋環搖頭,“爹爹性子耿直,三年前進京述職,出宮時,爹爹說了句‘皇上身為一國之君,乃萬乘之尊,卻要守著一個死人過日子,不成體統’,這句話本是無意,但誰知竟傳到皇上耳中,皇上大怒,又將爹爹貶回此處。隻怕,以後再無升遷的機會。”

這件事漫夭也曾耳聞,那是五年來,唯一一個因她而被貶的官員,原來竟是宋大人!漫夭微微笑道:“這件事不難,隻要我能借你的身體活過來,進了京,我自然可以為你和你娘達成心願。”

宋環驚詫,不敢相信道:“你……你真的可以嗎?”

漫夭肯定的點頭,“隻要宋大人真的有才能,我保證,他的才華不會被埋沒。”

宋環愣愣的看著漫夭,見她神色如此篤定,心道,這個女子究竟有什麼能耐,敢做出這樣的承諾?宋環還在怔愣之際,柴房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原來是送飯的下人見宋環吊死在柴房,嚇得驚叫,不一會兒,宋大人便來了。

宋環的身體被解下,抬出了柴房,宋大人沒想到女兒會上吊,他看上去很傷心。宋夫人聞此消息,趕來抱著咽了氣的宋環大哭一場,宋晴在一旁幹抹淚。這一晚,整個宋府亂極了。

下半夜,宋府才漸漸安靜下來,宋大人默默轉身,獨自去了棲靈堂,宋環的魂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宋府,臨走前,拜托漫夭幫忙照顧她爹爹。

漫夭應了,來到宋環的閨房,此時房中一個人都沒有。漫夭靈魂進入宋環的身體,一向虛無縹緲的靈魂忽然間有了著落,整個人都有了力氣。

漫夭按耐住內心的激動,嚐試著動了動手指,果然靈活自如,仿佛是她自己的身體一般。

她喜不自勝,心中激動萬分。

她活過來了,她竟然真的活過來了!她真的可以……可以與無憂再續前緣麼?

一直以來,她不敢奢望的期盼終於實現,這一刻,無與倫比的喜悅和激動,交雜著五年的辛酸苦楚,她不自禁的流下淚來。

她在心裏喚著:無憂,無憂,無憂……等著我,我很快就可以與你團聚了!以後,你再不必對著一具冰冷的軀體憂傷悲慟,我也不用再遠遠的看著你,卻感受不了你的溫度。以後的以後,我們一起攜手到老,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將我們分開!

她連忙起身,掀了被子,恨不能馬上進京,可理智提醒她,從邊城到京城坐馬車最快也得二十日,路上還得過黃河,她如今沒有內力,又無盤纏,一個人上路不安全。畢竟好不容易才活了過來,她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命,才能與無憂相守一生。

晚上的風很涼,漫夭下床,從宋環櫃子裏找了件白色的外衣披上。再環視一周,宋環雖是小姐,但這屋裏似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漫夭在梳妝台前坐了,攏了攏頭發,思索著,怎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順利進京?如果和宋大人開門見山的說,會不會嚇著他?

天將亮,有個丫鬟推門進來,見床上無人,漫夭背對著門口站著,那丫鬟隻當見了鬼,嚇得魂飛魄散,當場昏了過去。

漫夭把那丫鬟扶進屋,便去棲靈堂找宋大人。

宋大人站在宋環母親的靈位前懺悔,聽到有人進來,他皺了皺眉,沒有回頭。漫夭關好門,走上前,虔誠地對著宋環母親的靈牌拜了拜,表示由衷的感謝。她站在宋大人的右手後方,昏黃的燈光閃爍著,讓她單薄的身影看起來有點飄渺,顯得不大真實。

宋大人一轉眸見是自己那已經斷了氣的女兒,怔了怔,臉色頓時白了,但他還算鎮定,轉身目光複雜道:“環兒,你怎麼來了?你是不是怪爹爹對你太嚴厲了?所以才用這麼極端的辦法向我抗議?爹這一輩子,無愧於天地,唯獨愧對你娘,我想把你教好,不辜負你娘的期望,可你偏偏不爭氣,經常做錯事還不承認,我對你嚴厲也是為你好,誰知你……”

見宋大人神色悲傷且愧疚,話也說不下去了,漫夭微微歎息,原本想直截了當的說出來,此刻卻猶豫了,失去親人的滋味她不是不知道。她想了想,才道:“爹爹,您別難過,女兒隻是去見了母親一麵,現在已經回來了。”

宋大人一愣,低頭看燭光將她投在地上的影子,皺了眉,凝思,大夫明明確診她已經咽氣,怎麼會突然活了呢?

宋大人盯著她的臉,細細打量,眼前的女子肌膚賽雪,麵色有些蒼白,黛眉微蹙,眉心含著一抹哀愁,的確是他女兒慣有的表情,隻是,那雙眼睛,表麵看上去一模一樣,可眼神給他的感覺跟以前不大一樣。他的女兒性子懦弱,很怕他,平常連看都不敢看他,可這個女子麵對他犀利的目光,看似在閃躲,實則泰然自若,眼底並無一絲害怕的情緒。

“你不是環兒!你是誰?為何要扮作本官女兒的模樣來瞞騙本官?莫非環兒的死與你有關?還不快快從實招來,否則,休怪本官無情!”宋大人板起麵孔,神情嚴肅,審犯人般的語氣很是淩厲。

漫夭一驚,沒料到這樣快就被看出端倪,這個宋大人,果然不一般,若換作一般人,可能會亂了陣腳,但她豈是一般人,隻故作詫異不解,聲音柔弱道:“爹爹你在說什麼?女兒怎麼聽不明白?”

宋大人見她眼神疑惑,沒有半絲慌亂,不像是裝的。而她的聲音沒錯,再看她與女兒毫無相差的身形,眉頭愈發皺緊,暗道:難道是他多心了?入過一次鬼門關,所以她才有此變化?想到這裏,忽然記起女兒耳垂上有一顆痣,他微微側目,就著燈光看了看,眼前女子耳垂上一顆痣赫然在目。他一震,果真是環兒!她真的還活著!盡管這件事不可思議,但他卻不得不信。想起她剛才說的話,連忙問道:“你說,你見了你母親?”

漫夭點頭,宋大人又問道:“你母親可說了什麼?”

漫夭道:“母親說,她一生的遺憾,是沒能在離開人世之前再回京城看看年邁的外婆。她希望我能替她去看一眼。”

宋大人垂頭,想起死去的夫人,心生愧疚,隻連連點頭:“好,爹安排人送你去京城完成你母親的心願。”

漫夭心頭大喜,道了謝,便與宋大人說越快越好,之後就回房收拾東西,當日就出發了。

坐馬車行走了十來日,一路上都很順利,直到黃河。

這日天氣陰霾,半下午天就黑了下來。天空烏雲滾滾,他們乘坐的船隻行了一半的時候,突然,天空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河中波濤迭起,船隻不穩,在飄蕩中失去了掌控方向的能力。

船上眾人都慌了神,漫夭更是心驚,若換作以前,她運用輕功飛渡到對麵也不是難事,但這具身體沒有內力,若是落了水,這麼涼的天,她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安然無恙的上岸。眼看天氣越來越惡劣,船卻無法前行,甚至在搖晃中還進了水。宋大人安排的那些人雖有些武功,但卻不夠能力在這種情形下保她安然無恙,麵對這等情境,一船的人慌亂無措,更無暇顧及她。

漫夭望著河中波濤翻滾,心中頓生絕望。她望著遠處暗黑的天空,悲哀道:“老天真的瞎了眼嗎?我曆盡艱辛,才得以重生,為什麼你要這樣殘忍,就是不肯放我一馬?”

她胸腔內恨怒交加,突然仰頭,對天大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我想要幸福……就這麼難呢?”

船上的人忽然安靜了,都掉頭看著她,看著這個一向懦弱,連對下人說句話都很小聲的大小姐,此刻像是變了一個人,她指天怒罵,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凜然氣勢,是他們不曾見過的。

漫夭發泄過後,跌坐在船板上,渾身都充斥著絕望和悲憤,船艙中的水越發的多了,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那一刻,對岸突然有一個身影飛過來,踏水橫渡,轉眼間便到了她跟前。

漫夭愣了愣,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人的麵孔,便被一隻結實的手臂攬住了細腰,被摟著渡水來到了對岸。

那人放下她,漫夭轉身,隻見那人左手抱著一物,用黑布蓋著,不知是什麼。身上著了一襲灰衣僧袍,長發隨風飄舞,仿佛早已置身凡塵之外,這種氣質是她認識的人當中所沒有的,但他英俊的麵容卻是她萬分熟悉的故人,漫夭震驚之下,脫口叫道:“阿籌?!”這不正是七年前在啟雲國皇宮孤身縱馬離去、從此銷聲匿跡的傅籌嗎?他怎會穿了僧袍?難道當日受的打擊過甚,因此勘破紅塵?也好,這樣也好!能放下就好,隻要安然活著就好!

此人正是宗政無籌,聽她這一聲驚喚,身軀一震,神色立變,這普天之下,會喚他“阿籌”的隻有一人!而那個人,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你是誰?”他看著眼前這張清麗脫俗的臉龐,聲音有些微控製不住的輕顫。

漫夭自覺失言,連忙垂眼道:“我叫宋環,不好意思,剛才認錯人了。你和我一個朋友長得有點像。謝謝你救了我!”

宗政無籌眉心微蹙,麵目慈和看不出情緒,隻是定定望住她的眼,卻沒再說什麼,片刻後,他轉身欲上馬離去。漫夭回頭看了眼沉沒的船隻,叫住他:“請等一下。”

宗政無籌頓住腳步,回眸淡淡看她,漫夭小跑兩步,到他跟前問道:“你這是準備去往何處?”

“京城。”他簡單回答,聲音溫和。

漫夭眸光一亮,忙道:“我也去京城,你……可否帶我一起上路?我的行李都在船上,已經沉了,我身上什麼都沒有……”她還在想怎麼說服他帶她上路,誰知宗政無籌不等她說完就已經應了:“好。上來吧。”他朝她伸出手,依舊是修長的手指,掌心有一些繭子。

漫夭低頭,生怕他看出她眼中的情緒。她想,既然他全部都放下了,她就不想再添波瀾。扶著他的手,翻身上馬。二人共乘一騎,沒幾日便到了京城。這幾日裏,他們的話都不多,但他的目光總是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眼中偶爾劃過一絲異色。

一入京城,漫夭便與他道別致謝,“以後,你準備在何處落腳?”

宗政無籌淡淡一笑道:“天高地闊,四海為家。”說罷狀似無意,又道:“聽聞明日早晨,皇帝會去西城攏月茶園,如果想瞻仰帝王風采,別錯過機會。”

漫夭心底微微一震,詫異抬頭,見他目光平靜,溫和無波,隻淡淡的笑,那笑容中,有著無聲的祝福。漫夭輕輕的笑了,一副皮相,到底瞞不住他!

“謝謝!保重。”她笑著道別。

“保重。”宗政無籌目送她離去,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不見,他仍然在原地不動。許久之後,他低頭,揭開蒙在左手端著的物什上的黑布一角,看著裏麵烏紅的植物,他嘴角釋然的笑意淺淺蕩開。

這一次,他終於可以真正的放下一切了!

漫夭來到繁華街市,取下她所有的首飾拿去當了,再找了一家客棧住下,等待第二日的到來。這一晚,她激動的睡不著覺,一會兒躺著,一會兒又坐起來,直折騰到天亮。待天一亮,立刻打水洗漱,整理好衣物,對著銅鏡照了又照,鏡子裏的容顏清麗脫俗,雖不及她以前那張臉,但也足夠漂亮。雖說他們都不在意外貌,但誰不希望在自己心愛的男子麵前,最好不要太難看,至少幹淨整齊,看起來賞心悅目。更何況,她的丈夫不是一般人,而是天下之主,也是極致完美的男子。

收拾妥當,她離開客棧,早早的等在天一湖邊,盼著她心愛的男子出現。

天陽升起,照在湖中波光粼粼,春風一吹,水麵便皺了起來,一如她的一腔思緒。

等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似乎比五年的時間還要漫長。她望眼欲穿,無憂還沒出現,阿籌卻來了,她終於知道那幾日裏被阿籌視若珍寶的物什是什麼了,原來竟是血烏!一株可以令無憂發白變黑的血烏!她站在一棵柳樹下,看著阿籌將東西交給茶園的人,看著阿籌乘輕舟離去,在湖中央遠遠的回首一笑。

與此同時,她的無憂終於到了。一別五年,他麵容依舊俊美絕倫,可眉間滄桑盡顯。他來了,沒有著龍袍,隻一身白衣,明黃鑲邊,是他從前還是離王時的裝扮。

他在懷念著什麼?又在祭奠著什麼?

望著他小心翼翼的抱著她從前的身體,她心酸不已。

來京城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再見到他的時候,她一定會控製不住自己,激動的撲進他懷裏,告訴他:她回來了!他的阿漫回來了,以後,他再也不用一個人獨自哀傷,以後的以後,他再不用整夜整夜的抱著一具冰冷的軀體黯然神傷……

可此刻,她的腳步無法挪動,隻怔怔的立在那裏,看著他,她雙目無聲的濕潤,喉頭澀澀發緊。

無憂進了茶園,身影消失,她才回過神來,連忙追過去,卻被守在茶園門口的侍衛攔住。“大膽民女,皇上在裏麵,閑雜人等不準入內。還不讓開。”

漫夭被侍衛隨手一推,一個沒站穩就摔倒在地,驚動了禦輦旁的蕭煞,蕭煞走過來問到:“何事?”

侍衛稟報道:“大人,這個女子要進屋,屬下正在轟她走。”

蕭煞低頭去看地上的女子,皺了眉,正待喝斥,漫夭卻站起身,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蕭煞,在這個世間,隻有你和泠兒,是我從來都沒有防備過的人。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值得我信任的?”

蕭煞身軀一震,這句話他記得,當初清涼湖岸,他失手令她中劍落崖,她醒來之後對他說的。這個女子怎會知道?而且她的眼神……悲傷哀切,如此熟悉。

“你……”他的目光在她麵上流轉,仿佛要撕開表麵,探尋真相。

漫夭又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我迫不得己嫁給阿籌之前,你曾經說要帶我離開……”

“主子!”蕭煞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承認,除了她,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他激動的抓住她一雙肩膀,目光在她麵上流連,“真的是你嗎?可是你……”

“蕭煞,是我!”她很肯定的點頭,又道:“你快叫他們讓開,我要見他。”

蕭煞立刻對那些侍衛命令道:“讓開,讓她進去。”

那侍衛猶豫道:“這……皇上有旨……”

蕭煞冷聲打斷道:“若皇上怪罪,一切後果,由本統領一力承擔!”

那些侍衛這才讓開,漫夭感激一笑,邁入茶園。

茶園裏一如從前,美輪美奐。漫夭緩緩走過狹窄的通道,路過碎石子路,踏上三步台階,沿著碧清的水渠往前一步步邁進,速度極慢,腳步極輕,每一步都仿佛踏過那五年漫長而孤寂的歲月。

五年的陰陽兩隔,相見卻不能相守的痛苦,終於要結束了。

她開心的笑起來,眼淚卻止不住的淌滿了臉龐,無聲的滑進了衣領,似是生怕驚擾了櫻花樹下那沉浸在回憶中的男子。

淚眼模糊,她在不遠處一棵柳樹下停住,想平複下太過激動的情緒。而前方的男子靜靜的坐在那裏,一個人重複下著從前那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棋局。

暖黃的陽光,從天窗流瀉而下,將他籠在其中,可是,即便是在陽光中,他的背影依舊是那麼的淒冷而孤獨。

他一邊下著棋,一邊絮絮而語……

“阿漫,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下棋?”

“我們相互試探,誰也不肯先說真話。……你啊,就是太謹慎!”

……

“阿漫,這裏是我們感情開始的地方,你說這裏寄托著你前世的夢想,你不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嗎?以後,可就看不見了……”

“阿漫,我已經等了五年了,你說會有奇跡,可為何我完全看不到希望在哪裏?”

“阿漫,我不想再等,我真的很累了!”

“我以為……隻要抱著你,我就有勇氣一直這樣走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一直得不到你的回應……我也會累,會有走不下去的時候……阿漫,你……知道嗎?”

“我知道。”五年來,他們各自說著對方無法回應的話,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回應他。淚水,不住的流淌,那滿心的酸楚傾溢而出。她看著他身軀震顫,打翻了茶杯,再緩緩回頭看她,那雙鳳眸有著期盼,有著害怕。她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他害怕這隻是他的幻聽;他害怕驚喜過後會是更深的絕望;他害怕一回頭看到的人不是她……

於是,她哽咽著開口,嗓音無比溫柔且深情:“無憂,我來履行約定了!這一世……我隻愛你一個人。”

她看到他身軀巨震,眸光顫抖,那些藏在心底壓抑了五年的劇痛猛地襲上心頭,奪去了他的呼吸。那忍了整整五年的淚水,終於遏製不住的滾落下來。這個驕傲無比的男子的眼淚,這是她第一次見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住,天地遠去,歲月無聲。他們的周圍,再沒有櫻花樹,沒有垂楊柳,沒有琉璃宮燈,沒有西湖龍井……隻有兩雙隔絕了千年時光的淚眼,癡癡凝望……

這一眼,望盡了七年時光,望過了流年變換。

宗政無憂慢慢走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害怕一不小心就會嚇跑了她。漫夭咬了唇,朝他撲了過去,“無憂,無憂,我回來了。”

宗政無憂雙手僵硬的抬起,麵對撲到他懷裏的女子,他那麼輕那麼輕的將手貼上她的背,仿佛麵對的是一觸即碎的幻夢,可手上這般真實的觸感,不像眼睛看到的那般飄渺無依。他啞著嗓子輕聲問道:“是你嗎?阿漫……真的……是你嗎?”

她抱著他的腰,在他懷裏重重的點頭,一下又一下,唯恐他不信。向他確認道:“是,是我!我真的回來了!……我說過,我會回來……我說過,我不會拋下你,還有我們的孩子……我還說過,你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無憂,這一世,我隻愛你一個人!謝謝你能為我活著,謝謝你等我回來。”

“阿漫……”他喉頭哽咽,再說不出一個字。雙臂驀然收緊,似是要將她溶進他的靈魂。

七年的分別,五年的等待,在他準備與她一起長眠之際,她竟然真的回來了。他無比慶幸自己的堅持,即便是這幾年如行屍走肉,過得生不如死,可在這一刻,一切都變得值得。

“阿漫。”他抬起她的臉,望進她的眼,渴求得到她的回應,讓他死寂的靈魂也得以重生。所以,他不斷的喚她,而她笑著回應,淚水不停的流淌。

“阿漫?”

“恩,是我。”

“阿漫?”

“是我。”

“阿漫,阿漫,阿漫……”

“無憂,我在,我一直都在,以後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