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悶,抱膝聽窗外北風。直到夜深才睡去,夢中也覺得自己憂悶。她不認為自己全對,可自己全錯嗎?
是個不會討好別人,不會在任何場合都做得好的人。這樣的人,是最普通和最多的一類人。
一覺幾夢到天明,鳳鸞刻意自己去挑選衣服,麵對衣櫃內色彩紛繁的衣服時,鳳鸞再想一想嫁到郭家的好。
女人都喜歡衣服,鳳鸞也為衣服喜歡,可她見到一幹暖和的錦襖時,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
想到家人可以安心,鳳鸞還是感激郭樸。也許有人在這種時候要說郭樸不好,可郭樸,他的確是鳳鸞的金主。
在鳳鸞心裏,出嫁從夫,而郭樸又不是一個軟弱的人,鳳鸞以郭樸為主。
昨天被郭樸攆出來,鳳鸞先是生氣,後來是深思。汪氏和曹氏在鳳鸞眼裏都有能耐,而鳳鸞問自己,雖然她覺得自己也行,可是,郭家未必這麼看。
再說話是說說的,真的讓鳳鸞去管郭家的鋪子,讓她現在去,她也知道自己不行。所以,能陪伴郭樸,是鳳鸞認為自己眼前唯一能做的。
讓她在房中吃閑飯,她不肯。而且,她什麼也不做,隻會給汪氏話柄。想到這裏,鳳鸞取過桃紅刻絲的錦襖,蘭枝接過來笑:“穿這件,把什麼人都比下去。”
房中有福壽雙全的大銅鏡,鳳鸞換過衣服照一照,鏡中人不是纖細似風吹去的人,卻是豐腴如雪的一個人。
見到銅鏡,鳳鸞又宛轉一下心思。她從小到大,就聽人說郭家如何豪富。直到嫁過來,才親眼見到。
銅可鑄錢,在古代,銅器直接就等於錢。尋常人家裏有一麵小銅鏡,就覺得滿意。而郭家這一麵鏡子,是鳳鸞從小到大見過的第一麵大銅鏡,可以照到大半個身子。
房中的東西,無時無刻不讓鳳鸞要想到郭樸。她雖然不是貪圖享受之人,可誰不愛享受。不嫁給郭樸,現在會是什麼境況?
重坐妝台前,對著鏡匣梳妝,蘭枝送上一枝海棠玉蘭相間花紋的金簪子:“戴這個,”再送上縷金雕玉的花鈿,鳳鸞自己滿意地看過,含笑喚蘭枝和桂枝跟上去看郭樸。
早飯已罷,汪氏早就出去。從曹氏門前過,見雪梅送打掃的東西出來,她是滿臉堆笑:“少夫人,您去看公子?”
“不在?”鳳鸞問的是曹氏。雪梅笑眯眯:“夫人一早喊去。”鳳鸞心裏堵了一下,昨天的事,她自己也想到郭夫人肯定不喜歡自己。
她笑一下,往郭樸房門去。平時推門就進,長平和臨安不管做什麼,會停下來欠欠身子。今天長平是匆匆過來,低聲道:“公子說少夫人不必來。”
鳳鸞愣在當地!她隨即明白是昨天的事,郭樸還在生氣!留戀地看看那一道玉色繡寶馬的簾子,鳳鸞難掩失望,黯然往回走。
蘭枝和桂枝在外麵聽到也是愕然,跟上鳳鸞走到房中,蘭枝忿忿:“這是怎麼了?”桂枝不解:“怎麼就撇下咱們?一碗水端得太不平。”
“原本就不平,汪家和曹家都有錢。”鳳鸞越聽越難過,把自己心裏一直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蘭枝和桂枝閉嘴,在她們心裏也是這樣想。
外麵傳來七巧的說話聲:“五巧,少夫人讓我回來對你說,今天不下雪,把箱子裏的衣服曬一曬,那幾件子少夫人最心愛的,從家裏帶來的,你知道。”
七巧是無心的話,聽到鳳鸞主仆耳朵裏更為刺心。鳳鸞往外麵看,梅花映著晴光,雖有北風下幾分搖曳,更添光彩。
她憤然而起:“天氣好,我出去逛逛。”蘭枝和桂枝打起精神:“都說有園子,從沒有去過。”這房中本來有郭家的兩個丫頭,隻管收拾不多閑話。見到這樣笑一笑,跟上一個去指路。
郭家是大宅院裏單個有小院子,各處都有花草香徑,通往宅院中的園子。園子不大,這城本來就不大。
不過幾步走動,就可以把園子看光,不過太湖石假山,十數株樹的梅花林子還有。鳳鸞見到花,就想到摘去給郭樸看,再嘟嘴,不讓自己去,那就自己賞玩。
郭樸隔上幾天由褚敬齋醫治,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褚敬齋拿著醫盒走出來,長平和臨安就趕快為郭樸換痛汗濕透的衣服,他喘一喘氣問:“鳳鸞在作什麼?”
有意冷一冷鳳鸞的郭樸,還是有些想她。汪氏不能陪他,曹氏郭樸總覺得透著奇怪。隻有鳳鸞,讓他想一想。
他原本一腔情意在盧小姐身上,被退婚內心深恨。恨到無處恨時,恨自己不能起來。人是感情動物,總要想上一個人。現在他可以正大光明想的,隻有鳳鸞。
臨安拿著熱巾帛正為他擦汗,道:“在園子裏玩呢。”郭樸剛要說讓她摘花來看,又一想算了,停上幾天再喊她。
鳳鸞在園子裏玩了半天,一頭汗水地回來用午飯,午飯過後和丫頭一處做針指,想想對蘭枝道:“不讓我去,你去問一問,晚飯要不要我做。”
蘭枝過去讓長平傳話進來,郭樸冷笑,要不要她做?這話問得真好。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生氣,女人三從四德,她理當去做好送來,哪怕自己不吃也要送來。
郭大公子,更加的生氣。
接連三天,鳳鸞悶坐房中。並沒有虧待她,也沒有人對她說什麼,她自己總是悶悶的。園子再逛,也沒有精神。獨坐房中總是憂愁,蘭枝勸她還是出去走走。
長平偶然走過,見梅花下麵的河邊兒上蹲著周氏少夫人。他悄步過去看看,見鳳鸞手裏拿著簪子,一個人在地上劃來劃去,很是無聊。
長平回來告訴郭樸:“少夫人不怕掉河裏去。”郭樸不想聽:“家裏這麼多人,掉進去不會撈。”長平要出去,郭樸喊住他:“外麵北風如何?”
“河裏結的碎冰,不過掉個人下去還是會掉到水裏。”長平很是會意,郭樸想說一句什麼,又還是道:“不管她,掉進去最多看醫生。”
長平忍住笑說是,郭樸喊他:“取架子上兵書念給我聽。”病人最悶,郭樸以前就用這種方法來解悶。
聽了一會兒,郭樸有些煩,他對長平道:“你還是去看看,免得真的掉河裏。”長平放下書出去找,見鳳鸞已經不在。
回來時無意去問了一下,這是長平當小廝的機靈,免得郭樸又問鳳鸞他回答不上來。鳳鸞房中的兩個丫頭愣了:“和蘭枝、桂枝才出去,說是外麵玩。”
長平不動聲色:“我知道了。”又自己沿著府中找了一圈,郭家就兩個門,一個正門,一個偏門比正門大,好運貨物進來存放。
偏門上的婆子道:“說出去有事。”長平罵她:“怎麼不來回話?”婆子還要分辨:“那不是少夫人。”
長平恨得真想給她兩記巴掌,怕耽誤事才沒有理會。喊上兩個家人:“去周家看看,趕快請回來。”
又怕家人們知道鳳鸞私下出去,長平掩飾道:“公子說早接回來。”好在郭家的家人是鋪子裏宅子裏到處有差使,要是別人家裏單獨安排的跟出門的人,肯定會奇怪,怎麼自己不知道,少夫人已經出門。
心急火燎地安排好,長平三步奔做兩步走來見郭樸。臨安嚇了一跳:“出了什麼事?”長平顧不上理他,一打簾子來見郭樸。
郭樸大怒:“帶上繩子,捆回來!”居然敢自己出去。長平和臨安勸了幾句,郭樸氣得罵他們:“快去!”
忙亂了一會,去周家的人已經回來:“周家的人也奇怪,說少夫人沒回去。”郭樸大吃一驚,轉而又擔心:“快去看看掉水裏沒有,蠢奴才,快去家裏到處看看。”他驚魂未定:“去看看井裏水裏!”
整個郭家都忙活起來,長平不顧風冷水寒,帶著人破開冰在水裏打撈一遍也沒有。郭樸已經冷靜下來,喊臨安:“不要驚動人,你去見邱大人,請他城門裏問一問,有沒有這樣的人出去。再去毛家看看那個小子還在不在。”
臨安聽著這話驚心,他很是詫異:“我看不會。”郭樸暴躁起來:“快去!”臨安被喝罵,飛跑而去。
直到晚上,也沒有找到。郭家的人全被驚動,郭老爺子和郭夫人夫妻坐在郭樸房裏,汪氏不無得意地道:“再怎麼樣,不能出去不說一聲。”
曹氏冷冷道:“總有原因。”
郭樸不無後悔,他一個下午回想鳳鸞,年紀還小,又在家裏關著長大,何必和她計較!眼看著燈掌上來,郭樸灰心喪氣:“讓去周家候的人回來,”他雙目茫然地看著帳頂:“告訴周家不要著急,會找回來的。”
郭夫人心疼兒子,她又氣又急:“找回來決不客氣。”郭樸心中的沮喪,非比別人可比。他想了又想,鳳鸞沒有不好,很是單純。
自己想要人陪,鳳鸞不說是最好的,可她是自願嫁過來,她去了哪裏?過去受丈夫冷落去投河上吊的,不在少數。
郭樸後悔莫及,喊她過來罵一頓也行,何必冷落她。鳳鸞留在家裏,就是讓她陪伴自己,不讓她陪,她肯定想不開。
他麵上著急,汪氏心中一動醋意橫生,難道對周家的真有情意?汪氏已經打聽過,周鳳鸞成親前就見過郭樸不少次,至於為錢成親,汪氏沒有放在心上,反正她們三個人來,全和錢有關。
因為是為著錢,汪氏才一開始就要找一個人下手,她原本不是對著鳳鸞,是針對這兩個人中任意的一個。
趕走一個是一個!
曹氏是真正擔心,鳳鸞獨自跑了,可周家還在這裏。她對著床上的郭樸痛恨,曹家的人就是這樣對曹氏說,你要為家裏想一想。
為曹家想什麼!曹氏不明白!打官司輸就輸吧,自從有了那件事,曹氏覺得這個家與自己無關。
郭樸本來就飲食少,今天直到現在沒吃什麼,郭夫人親自喂給他,才吃了兩勺,外麵有人匆匆來的腳步聲,郭樸立即不吃了,眼睛從銅鏡中往外麵看。
“少夫人找到了,現在周家。”家人說過,郭夫人罵道:“帶回來!”郭樸阻止:“不,母親,”他明顯是鬆了一口氣,問家人:“好不好?”
家人傻乎乎:“我半個時辰往周家去一回,在門口聽說回來就趕快回家來告訴。”郭樸也想罵他,怎麼不去看看。
把心重新提起來,郭樸喊長平:“你去看,讓她不要怕,我不生氣,讓她,”想上一想道:“在家裏呆一天,明天回來也可以。”
郭夫人原本生氣,現在微微一笑,郭樸見到,隨著笑笑:“母親,讓人把鳳鸞的鋪蓋和梳頭東西送去,讓人去哄哄她。”
“我自己去,”郭夫人笑起來,把手中的勺子送到郭樸唇邊:“你放心,我不會嚇她。”房中所有的人都聽得很清楚,郭樸吃下去後道:“對她說我這兩天想一個人呆著,所以……”
郭老爺子和郭有銀也笑容滿麵,看在汪氏眼中,她很是不忿。
郭夫人出來,汪氏和曹氏各回房中。就是七巧也不忿,她是剛才站在房中探視的一堆人身後聽到,對汪氏道:“少夫人天天辛苦,周家裏隻在房裏陪上兩天就這樣,以後咱們掙多少,隻怕是她的。”
這個問題汪氏早就想過,她挑起眉梢撫著手爐,露出另有心思的笑容。
曹氏在房中納悶:“她去了哪裏半天,公子讓衙門裏的人滿城找她,她在哪裏呆著?”臘梅小聲道:“難道是私情?”
“這話不能說,”曹氏不願意這樣說鳳鸞,而且這句話,勾起她心中的隱痛。
此時周家燈火通明,鳳鸞坐在燈下正和父母親在說話,她手中是幾塊夏天的布料,不是絹就是紗,夏天的單衣料子,不說太薄可見人肌膚,也可以透光。
“就是這樣子的燈籠,”鳳鸞手裏拿著筆在畫,周士元哈哈大笑:“鳳鸞真是個聰明孩子,你怎麼想到?”
鳳鸞不好意思說是偷聽到汪氏說的,她隻抿著嘴一笑,又往外麵看問蘭枝:“有人來就告訴我?”
蘭枝守在廳口,用心瞪著大門,來安在大門上心花怒放,蘭枝雖然瞪得不是他,他接受到蘭枝的眼光,還是很喜歡。
在梅花下麵畫地解悶的鳳鸞,忽然想到汪氏的話。夏天的布料可以做燈籠,當然汪氏說的是那些明年不好再賣出去的,不是指可以儲藏待高價的布。
鳳鸞家裏,也是有這些的。她急急跑出來,在周家不大的庫房裏和周忠呆到晚上。劃燈籠樣子,又想新的燈籠樣子,直到周忠提醒她:“姑奶奶,可以回去了。”鳳鸞這才想到自己半天不在家,她無處可奔,肯定先回自己的家。
回來的路上鳳鸞擔心得快要流冷汗,可是她還是要先回家去看看,她擔心郭樸對家人怎麼了。周士元不知道鳳鸞怎麼了,他要先問,鳳鸞要先說,周士元聽入了迷,把女兒誇獎過,按捺不住地問道:“在郭家受了什麼委屈?”
鳳鸞不自在扭一扭身子,擔心地往外麵又看一眼。這擔心她以為掩飾得很好,被父母親看在眼裏。
大門被拍響,周家就這麼大,來安沒好氣地回話:“哪個!”燈燭下的鳳鸞身子一跳,顧氏要落淚:“這是怎麼了?”
“郭夫人來了,”蘭枝看清雪地裏的人以後,一溜小跑進來慌張地說著。鳳鸞站起來就到處看,那樣子分明在找躲的地方。
周士元和顧氏一起落淚,對鳳鸞道:“你進房裏,我來和他們說。”
郭夫人進來,遇到的是顧氏惱怒憎恨地淚眼,和周士元混雜著怒氣、不滿,自怨的眼神。
“夫人,我們在外麵行走,不該說這樣的話。”周士元已經可以行走,他站起來接郭夫人,原本想心平氣和說話,一開口全是怒氣:“我求您,讓我為鳳鸞贖身,這銀子多加一分利,我慢慢地歸還。”
郭夫人很是不悅,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她和顏悅色在房中掃視過:“鳳鸞呢?”顧氏哭天抹淚:“你們怎麼對我女兒?”
“讓鳳鸞出來見我,”郭夫人倒是能穩得住,周士元不接她的話,懇求地看著她:“夫人,”他雙手交握,跪了下來。
顧氏驚呼一聲明白,也跪到丈夫身後,郭夫人生氣了!她回身見送鳳鸞鋪蓋和梳頭匣子的人進來,手指著這些道:“你們自己看,我兒子讓我來安慰鳳鸞,我親自過來你們對我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