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枝和桂枝聲援鳳鸞:“快摘左邊那個,那個又大又多。”長平隻是淡淡地笑,這裏麵的機鋒他全都懂,不過現在不是他說話的時候。
鳳鸞強著玩了一會兒,無精打彩回來。她甚至不願意多看那樓梯一眼,垂頭喪氣進來,身上的雪衣也沒有解,一個人先進來。
丫頭們要拆樓梯,要抱回來,在後麵。
郭樸見鳳鸞麵帶不豫,兩手空空一枝花也沒有,問道:“玩還不喜歡,哪裏還能喜歡!”鳳鸞沒有辯解,自己解下雪衣搭在一旁,悶悶不樂取過針指來做。
汪氏那麼能幹,自己偏偏不能。在這樣思緒觸動下,鳳鸞丟下針指又去書案上寫字。她幾天不動一筆,臨安不再鋪設文房四寶,鳳鸞垮著麵龐去書架上取,一不小心,硯台摔下來,“當”地一聲滾出去多遠。
郭樸正頭疼,他受身上傷的影響,又加上成天躺著人睡眠其實好不了,總是有不時的偏頭疼,聽到這一聲把他驚嚇到,郭樸罵道:“你在弄什麼!”
鳳鸞還是沒說話,見郭樸不再說話,小心盡量不發出聲音把硯台撿回來,已經摔成三、四塊,她不敢說,慢慢拚湊著放好。
丫頭們送花進來,鳳鸞接著。郭樸聞到清香見花都斑斕燦爛,料想鳳鸞沒有玩得不開心的道理,不問青紅皂白喊鳳鸞過來,把自己頭疼的氣全出在她身上:“是小子們讓你回來不喜歡?外麵瘋一天你才覺得好!……。”
鳳鸞隻忍著,手中梅花慢慢撚著,碾落快成香泥。她不怪郭樸,郭樸給她打了一個,她沒從有見過,也沒有想到會有的玩的東西,她對正在罵人的郭樸看著,忽然更生出一絲憐惜。
可憐他病得如此重,可憐他日常諸件,件件要依靠人。
見郭樸罵得停了一停,鳳鸞把手中梅花把郭樸麵前輕輕送過去,再孩子似的對他笑笑,這笑得格外讓人憐愛,郭樸閉上嘴,嗅一嗅梅香,才問鳳鸞:“為什麼不喜歡?”
“突然不喜歡的,沒什麼,”鳳鸞想想這家裏的人,除了郭樸和自己的丫頭,就再沒有人對自己好。
郭夫人雖然才給她一樣東西,可鳳鸞想想諷刺而去的蘭香,肯定會對郭夫人說,郭夫人又會不喜歡自己,肯定認為自己糟蹋東西。還有七巧和五巧,她們會在汪氏麵前說,汪氏會對郭夫人說,鳳鸞又認為郭夫人不喜歡自己。
其實郭夫人第一件,是她兒子喜歡什麼,她就喜歡什麼。第二件,就是家裏的生意是最重要的,僅次於郭樸。所以和汪氏親近些,是汪氏在試著接手事情。
鳳鸞先入為主,以她的見識,隻能這樣想,見郭樸問,心裏打了多少轉,決定不說。郭樸看著她低垂的粉頸,暴躁脾氣又收起來,溫和地道:“玩這一會就玩厭了,”鳳鸞搖頭:“不是,好玩呢。”為讓郭樸開心,強笑道:“收起來吧,等春天花開,才好玩呢。”
“梅花太低了,冬天倒不用這個,”郭樸也這樣說,他沒脾氣的時候,又十分的關懷:“是想玩別的?”
鳳鸞點一點頭:“要寫字。”郭樸一笑:“原來是這個,去吧,你兩天不碰,小廝們肯定要收起來,自己去拿去。”
鳳鸞再點一點頭:“才剛把硯台摔了,”郭樸忍俊不禁:“真能耐,沒學會寫字,先學會摔硯台,自己再拿一個,自己研墨吧。”
鳳鸞烏黑的眼睛看著他:“你說那個很貴?”郭樸不放在心上:“再貴也摔了,你還能弄成原樣。”鳳鸞搖著頭,郭樸道:“那就別想了,讓長平把碎片掃出去,別割到你的手。”
重找硯台,重新把自己一套東西找出來的鳳鸞慢慢研著墨,對郭樸看一眼,還是那個想法,這家裏隻有公子對自己好,他是自己的丈夫。
過去嫁個丈夫是為穿衣吃飯,郭樸全做到了,而且他對周家有一定的恩情。鳳鸞重執毛筆,意馬心猿。郭樸看她一眼,就是在發愣:“你能玩上三天,我都覺得你認真。”鳳鸞趕快哦一聲,低頭去寫字。
這一寫,寫到外麵天色黑。臨安進來點燈,鳳鸞頭也不抬,臨安就便看了一眼,郭樸明顯看到臨安趕快把一隻手掩在嘴上,是笑容滿麵。
郭樸看了臨安一眼,臨安會意過來,對郭樸耳邊道:“少夫人在畫符。”郭樸覺得跟自己想的一樣,銅鏡隻能看到人在房中做什麼,卻看不到書案上去。
鳳鸞依然執筆不抬頭畫得起勁,她在幹什麼?在鬼畫符。先來上一筆橫,寫得歪歪扭扭,靈機一動,把它當成梅枝子,“唰唰”幾筆再來幾點梅花。
初學毛筆字的人會有這樣感覺,有時候寫順了手,不管怎麼寫隻是不想起來。鳳鸞努力的寫,郭樸在下麵猜,對她筆下的符十分想看,但是忍著。
長平進來,見到不抬頭的鳳鸞也明顯吃了一驚,初看上去,周氏少夫人很是用功,離十年寒窗苦不遠。
郭樸給他一個眼色,長平不聲不響過來,郭樸小聲帶著笑意:“別打擾她。”長平壓低聲音:“是,晚飯有了,”郭樸好笑看一眼鳳鸞,抬手再拿過一張紙,又在畫上了。
她剛才墨研多了,這一會兒墨也足夠,再加上玩過回來的晚,沒畫多久天就黑了,紙也還有,墨也還有,更不抬頭。
“你送來,”郭樸吩咐長平送來,長平輕手輕腳送來晚飯,喂郭樸吃飯,這一主一仆偶然看到鳳鸞,都是忍俊不禁。
鳳鸞雖然有丫頭,她要回房用晚飯,自己會回去,要跟著郭樸吃,有時候長平和臨安會送她的晚飯。蘭枝和桂枝正在房中對坐生悶氣,無端下午有一件生氣的事情,所以也顧不上鳳鸞。
有這樣憨頭憨腦的主子,就有那樣的丫頭。
沒有人來打擾鳳鸞,她一直畫到外麵有銀鈴似的笑聲:“母親,您慢著些兒。”鳳鸞這才抬起頭,迷乎著雙眼:“咦,燈點上了。”
郭樸忍笑,問道:“你寫的什麼,送來我請教請教。”這分明是拿鳳鸞在開玩笑,鳳鸞寫得暈頭轉向,雙手掂著紙就過來了,還帶著不好意思:“我寫得不好。”
汪氏和郭夫人進來,見到這場麵,汪氏吃了一驚,鳳鸞學寫字?她心中不平油然而生,自己活似苦力工,而鳳鸞才是少夫人。
她發這樣的不平前,汪氏忘了自己一心的要拿權,她也年紀不大,初離父母家人,難免也有孤淒之感。故意帶笑上前來:“這是妹妹寫的?”
不用說,那兩隻手掂起,透著燭光可以看得清楚是一堆亂符,不似一堆字的東西,隻能是周鳳鸞寫的。
郭樸問過郭夫人寒溫,仔細辨認鳳鸞的鬼畫符,兩根好似炸壞了的油條的道道,郭樸猜測:“這是十?”
鳳鸞笑眯眯,小臉兒上稚氣十足:“是的。”汪氏牙根都是滲的,這是十?這活脫脫是兩根麻花,當然擰得不太很。
再旁邊幾根東伸出來,西歪過去,又有點,大點,還有空心點……汪氏愣住,這是什麼?郭樸猜測道:“這是梅花?”
汪氏差一點兒沒摔倒,這也能猜出梅花?太有能耐了!鳳鸞笑逐顏開:“是的,公子真厲害。”她自己瞅一眼,不好意思:“我以為,別人全看不懂。”
郭樸道:“你下午摘的全是梅花,還能是什麼花。”不過這梅花畫的,可以氣死多少畫梅大師。汪氏駭然再認真瞅瞅,才看到小點子是梅花蕊,大點,這個太費心思,才猜出來是梅花枝節上的骨節。
空心點子,就是梅花瓣。汪氏長長出一口氣,看周氏的字畫,還不如去和難纏的管事說話。她轉而一眼,脆生生道:“下午丫頭說看到周氏妹妹在摘花,是一個新樣子的梯子,又有花又好看,一定是貴重木材。”
汪氏也生氣,隻喊鳳鸞周氏妹妹。鳳鸞在心中,啊啊啊啊啊啊,汪氏啊,那姐姐。喊了她一句。
她都聽到,郭夫人能會聽不到,家裏往來的家人不少,郭夫人隻是一笑:“我也想看看,是什麼玩的?”
鳳鸞一個人沒精打彩,接近垂頭喪氣,長平在簾外看到,才明白自己話回晚了,他下午有事,一直不得閑進來回采花全過程。郭樸又沒有問,長平就準備晚上回話。
這房裏,郭樸的心思好壞才最重要,別人的,不是那麼放在第一位。長平隻聽郭樸吩咐,把那紅木樓梯搬進來給郭夫人看,郭夫人也覺得有趣,對兒子道:“虧你想得起來。”
汪氏心中大受打擊,她客客氣氣地道:“這東西真好,一定是周氏妹妹想起來的,幾時大庫房裏搬東西,周氏妹妹一定要借給我。”
這明顯的醋意,郭夫人和郭樸全都聽到,郭夫人看看兒子若無其事,她隻笑著看鳳鸞:“是你想的嗎?”
“是我,”郭樸這才接話,汪氏的酸話,他肯定不接,隻接母親的話。
他全不接還好些,接過這一句汪氏心裏更酸。她不是對郭樸有情意,她是爭風的那種酸,要強的那種酸。
要是鳳鸞自己挖空心思想著要來玩的,汪氏還好過一些,是郭樸想的,汪氏心裏能不更酸?以她對鳳鸞的了解,明知道鳳鸞想不出來,明知道這是郭樸想的,可是話明白說出來,汪氏更難過。
好似事實可以猜測中,真的到了眼前,不少人接受不了。汪氏隻能來誇獎:“這花真不錯,虧得公子想得周到。”
郭樸聽她話往自己身上打,正要說話,鳳鸞直直地開了口:“是我,花是我想的。”汪氏酸溜溜:“我想也是妹妹想的,咱們女人才知道花。”
郭夫人溫和地開了口:“周氏,你吃飯沒有?”這個鍾點上,郭夫人這樣說,本來是一件虛話,下麵再想著岔開話題,鳳鸞啊呀一聲,郭樸笑了一聲,他們的融洽,讓汪氏緊緊攥住帕子。
可不能前門迎戰,後門有狼。她要對付鳳鸞的心,就更深重。
“母親,我還沒有吃呢,”鳳鸞麵紅耳赤,怕郭夫人責備,又不敢瞞著,羞慚慚來問郭樸:“公子也還沒吃吧?”
郭樸樂得不行:“你太用功,我吃過了,飯菜香你也沒聞到,快去吃飯,讓人備紙筆,給你研一缸的墨,隨你畫一夜。”
鳳鸞落荒而逃往外去,郭樸越想越好笑,對郭夫人道:“母親,鳳鸞迷在墨裏了。”郭夫人見兒子喜歡,眼角裏沁出幾點濕潤,急忙笑一笑眨一眨眼睛抿去,帶笑也怪郭樸:“你怎麼不喊她呢,”
“我看她要畫到幾時,母親不來,她指不定還要畫。”郭樸樂死了:“整一個小呆子。”郭夫人注意到身邊還有汪氏,對神色不對的汪氏道:“你回去歇著,不用再過來。”
汪氏出去,郭夫人又怪郭樸:“好好的,你這樣對周氏,那別人呢,她們怎麼能心服?”郭夫人房中沒有別人,她也能想到這個,不僅她是婆婆,她管家人的時候,也要考慮到哪一個管事的心不平的事。
郭樸不慌不忙地道:“母親,汪氏和曹氏管鋪子,年底有分紅,那鳳鸞呢,我每個月額外多給她十兩銀子,可是分紅呢?給她叫沒道理,不要說曹氏和汪氏不服,就是管事們也不服。不給她,我心裏不服。前幾天,我還在想管生意的人辛苦,鳳鸞低一頭也罷。現在我想想,有些為難。”
郭夫人道:“陪你的最辛苦,不過陪你的事情人人會做。”郭樸道:“就是這個話,我一直覺得我肯娶鳳鸞,已經不錯。鳳鸞不來,還有別人。這幾天我想的不一樣,鳳鸞沒心思,要能一心一意地對我,我不能虧待她。”
母子兩個人長談起郭樸的房中事,郭夫人道:“這樣吧,隻是陪你,人人都會。不過真心陪你,又要你喜歡的,可不太多。”郭樸微笑:“是的。”他也這樣想。
“日久才見人心,還有汪氏和曹氏,雖然把鋪子給她們,也是日久才知道她們的心在不在郭家。你說得也對,鳳鸞陪你,讓祖父和你父親,我們少擔心,理當和汪氏、曹氏一例,不過有一件,就是曹氏和汪氏,也是一樣的要遵從。”
郭夫人說到這裏,郭樸眸子炯炯:“母親請說。”郭夫人從容道:“隻為討你喜歡陪你也好,為管鋪子也好,這是丫頭和管事的會做的事情。這三個是你妻子,她們不僅要做好自己份內的事,還要能和別人,和親戚們和氣才行。”
郭樸很是佩服:“母親想得周到。”郭夫人見兒子已經明白,隻是一笑,再慢慢說出來:“周氏哄你喜歡,要個什麼玩的吃的都可以,隻是一條,哄你喜歡再說別人不好,這樣就不行!”郭樸脫口道:“對!”
“還有汪氏和曹氏,把鋪子生意做得再好,也是一樣,和周氏不好,和親戚們不和氣也是不行!”郭夫人目光如炬:“這種百般陪著,哄著主子喜歡,打自己私主意,弄得家裏上下不得安寧的事聽過不少,再好也不能算好,要周全家裏大局才叫好!”
母子兩個人全是柔和的眼光碰在一處,郭樸忽然有了淚:“母親,”他哽咽道:“兒子不孝,讓祖父、父親和您,為我操心。”
要是郭樸沒有這一出,怎麼會有這些操心事出來。郭夫人為他擦去淚水,帶笑責備:“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我不為你操心,難道為你父親操心。”
說曹操,曹操到,郭有銀從外麵進來,聽到這一句,自己打簾進來:“哎呀夫人,你這是什麼話,不為我操心,我幾時得罪的你?”
“這不是你兒子說傻話,說我們為他太操心。”郭夫人打趣著,郭有銀一聽就明白兒子又心中難過,他坐到郭樸床前逗他:“樸哥,你母親要不生下你,她哪裏來的誥封,現在還是奶奶,稱不上夫人。”
郭樸對父親笑:“父親來得正好,我和母親在說我房裏的事情。”郭有銀聽過,也覺得郭夫人想得有理,他中肯地道:“周家的丫頭,一看就是個憨直人,”要不是憨直的人,不敢動手打汪氏,心裏沒鬼的人,才敢發雷霆怒。
“不過,日子還久,還得看看再定。汪氏是個機靈鬼,點子一個接一個,我說夫人,你要防她才行,咱們和汪家是同行冤家,小心她把話全賣到汪家去。”郭有銀說一句,郭樸母子也都稱是。
郭有銀慢慢地再道:“曹家的丫頭,我怎麼就看不出她的心思。汪氏要強,隻想獨占,周氏老實,隻知道眼前的地步,這看出心思的人,不管她什麼好怎麼壞,至少能看得出來,隻有曹家的丫頭,我看不出來,要防她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