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1 / 3)

三個女人一台戲,兩個女人打架不比一台戲差,郭樸居然睡著了。汪氏在房中平靜下來想這件事,才大徹大悟郭樸的偏心。

她不是吃這種虧的人,在別人看來不是大虧的事,在汪氏看來是絕世大虧。這事情要是放在鳳鸞身上,鳳鸞有可能會忍讓過去,在沒有把她逼得無路可走時,鳳鸞會忍讓。

但鳳鸞認為的無路可走,在別人眼裏又不算一回事。比如汪氏遇到這些事,她才不會放在心上。

生活中的煩惱無處不在,煩惱的人無處不在,過於看重他,就成了大事情。

鳳鸞為汪氏時時襲擾痛苦,汪氏為鳳鸞居然又打自己,這一次自己還沒有說什麼,她就上來動手,而且公子偏心,他裝看不到。

鳳鸞不知道郭樸私下裏教訓過汪氏,而汪氏是漸感覺郭樸不是糊塗的人,而且偏心太過,不向著自己,隻向著鳳鸞。

她怒火中燒,搓著手在房中走來走去。七巧和五巧停下說話,指望汪氏有好主意!偶然汪氏站住,見丫頭們半仰著頭,隨著自己走而動著眼神跟上,汪氏就一笑:“我有主意。”

隻等婆婆郭夫人回來,汪氏盤算郭夫人不會坐視這件事情不管。

什麼話也不用再說,今天肯定是鳳鸞沒理。就是上一次鳳鸞打自己,也不能說是她有理。沒有氣上一會兒,長平來喊她:“家人們尋少夫人。”

汪氏麵上光彩回來不少,客客氣氣先問長平:“公子醒了?”長平恭敬地道:“醒了,少夫人有事可以去說。”

“我先辦事去,”汪氏虛晃一槍,她對於郭樸端不平這件事,已經有戒心。管鋪子的人,閑不下來,忙到晚上,鋪子門前停下郭夫人的馬車,郭夫人吩咐道:“請少夫人和我同回。”

這正中汪氏下懷,她歡歡喜喜出來,坐上馬車後,忽然悲傷。郭夫人當然要問,她和氣又慈祥地道:“不舒服,累了就歇幾天?”

“不是的,母親,”汪氏吞吞吐吐,她這樣的性子說話猶豫不決,郭夫人更要問個明白,不能隻使喚人而不聞不問,這正是郭夫人關心汪氏的時候,笑著道:“天冷添病,你初來乍到,是親戚們又給你受了?”

親戚們給新媳婦受氣,家家都有。郭夫人含著笑:“我也經曆過,”汪氏心底湧過暖流,這暖流不足以讓她對郭夫人從此感恩戴德,她卻可以裝出來感恩戴德,汪氏這才半吐半露地道:“周氏時常在公子麵前說我不好,今天更是猖狂,我去回公子話,隻說了一句,她提起墨汁潑了我一身,又過來打我。”

把袖子卷起,汪氏憂傷地抬起手腕,那手腕上幾道紅色印子清清楚楚。郭夫人沒有大怒,是先尋思,受傷的人就在麵前,雖然是一麵之詞,郭夫人也趕快伸手摟過汪氏在懷中,撫著她肩頭道:“我的兒,是怎麼了,對我說說。”

“並沒有什麼,我也知道我說話爽利,周氏從來不待見我,可是今天,隻說了一句,她就……”汪氏嚶嚶哭泣著,勾起郭夫人的心酸。

郭夫人和汪氏都是性格外向的人,她打心眼兒裏喜歡汪氏,雖然有汪氏洞房夜弄的那一出,郭夫人還是喜歡她,郭樸衝著母親,也不願再提這事。

郭樸雖然病,很多時候能體諒人,隻是有人不能體諒他是病人。他病下來郭夫人諸多勞累,汪氏能讓郭夫人喜歡,分擔郭夫人的勞累,郭樸當然會為郭夫人著想。

要強的人都知道眼淚來得不易,沒有傷心事不會發出,郭夫人心中對鳳鸞無理信了三分,還有七分中,至少有五分為兒子想想,要聽聽兒子的話才能定論。

鳳鸞十分裏占了五分,這五分全由郭樸作主說了算,郭夫人細心問汪氏:“是怎麼回事?”汪氏抽抽泣泣說出來:“雇用的一個人,原來是周氏的鄰居,她笨手又笨腳,我罵管事的,管事的罵她不服,讓她走,她把周氏少夫人抬出來,說是周氏讓她來的,我隻能去回公子,才見公子的麵,就……”

郭夫人笑容不變,冷靜地問道:“樸哥怎麼說?”汪氏更是涕淚交流:“公子他……周氏把我打起來,我去回公子,說他睡著了。”

“哦,”郭夫人再疼愛汪氏,也覺得這事有蹊蹺。樸哥一天到晚睡床上,睡眠不太好,有點動靜就弄醒他,何況是兩個女人打架?好比一台不大不小的戲。再有些尖叫出來,可比放牛場。

她還是疼愛地撫著汪氏,用自己的帕子給她擦眼淚。馬車在家門前停下,汪氏跟著郭夫人到她房中。

郭夫人這一次沒有先看兒子,雖然隻有幾步之遙。她是個謹慎的人,娶媳婦是為兒子不受委屈,她得先回房裏想一想。

把汪氏帶上到房中,梅香送上一件竹青色繡老梅的家常舊衣,蘭香送上烘暖的鞋子,兩個丫頭不看汪氏,隻對郭夫人道:“家裏雇的人,有幾個不行,說要打發又想著夫人素來體恤窮人,問過汪氏少夫人,打發到鋪子上麵去幫粗活,”

這和汪氏剛才的話就對上,而且聽上去汪氏是個體諒鳳鸞的人,郭夫人沉吟著有了主意,道:“不要驚動公子,把周氏喊來。”

梅香和竹香去喊鳳鸞,汪氏還裝著來求情:“母親,公子喜歡她,不要為我惹她不快,我們都不在家,她心裏有氣,會惹公子也氣。”

“我自然知道,不用你說。”郭夫人微沉下臉,汪氏心中喜歡,乖巧地道:“是,”坐在一旁等著看。

鳳鸞過來,心中惴惴不安,她一天伴著郭樸,都沒有想好說不說。他真的睡著了?鳳鸞似信又非信,她怕挨罵,就一直拖著不說,直到梅香把她喊出來,梅香冰冷的眼光好似月光下的冰綾,鳳鸞還想說:“對公子說一聲,”梅香粉碎她的這個心思,不容她有這樣的機會,道:“夫人讓現在就去。”

就這樣,把鳳鸞帶來。

郭夫人沉著臉,作為一個能幹常在外麵的人,她不能說她年青時沒有遇到這樣的事,郭有銀對妻子關愛備至,可別的人見縫插針,添個煩惱,年青的時候還是有過。

鳳鸞進來行禮,郭夫人冷淡地道:“公子今天好嗎?”鳳鸞小心地道:“好。”頭也不敢抬。郭夫人冷笑一下:“從你進門,好吃好喝不曾虧待,三個人裏,你年紀最小,在家裏父母親一般心疼,我心疼你,不讓你出去走動,汪氏在外麵其實辛苦,你在家裏也辛苦,可是我一出門,不是事事由著你,”

話才說到這裏,鳳鸞忍氣吞聲正聽著,長平過來:“公子要周氏少夫人現在過去。”郭夫人本來想說鳳鸞一頓,問明哪裏錯還是由郭樸來定,才說到這裏,就被打岔,她微微一笑,也答應了:“那就去吧。”

汪氏哀怨地抬起眼眸,低聲清晰地道:“母親?”郭夫人隻對著鳳鸞離去的身影看,聽到這聲喊才看到汪氏還在身邊,她還是安撫她:“我會和公子說的,你受了委屈,先去歇著吧。”

手扶著桌子站起來:“我去看樸哥,你也來吧。”

鳳鸞心裏原本還有郭樸可能真的是睡著的想法,或許他喝的藥讓他睡得著,褚先生不是說過用安神的藥,又點安神的香,讓公子睡個好覺。

長平把她帶來,她知道郭樸肯定沒睡著,是知道全過程。麵對閉目的郭樸,鳳鸞凝視一時才收回自己直視的眼光,要她對郭樸直說,還是開不了口,反正事情也做了,鳳鸞歎一口氣,在自己常坐的地方坐下來。

郭樸一直閉目,到郭夫人進來,郭夫人見到兒子就興高采烈,為他扶一扶被角,和他碰碰手:“樸哥,你好不好?”

汪氏在後麵行了個禮,用眼角打量一下侍立旁邊的鳳鸞。

郭老爺子和郭有銀大步走進:“哈哈,樸哥,我今天趕城外的大集,給你買了好東西。”不過是幾件漆得花花綠綠的木頭刀劍,郭樸滿麵笑容:“祖父,我小時候第一把木刀,就是您給我買的。”

郭老爺子不會忘記,在郭樸沒有受傷的時候,在郭樸要去當官,要遠去邊境當將軍的時候,他早就悔之又悔,生意人家不給唯一的孫子買算盤等物,給他買什麼刀劍。

在郭樸受用回來後,郭老爺子一直痛恨刀劍,看都不能看,今天他在集市上看到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不再打算慪氣下去,買回來給郭樸看:“就知道你見到會喜歡。”

郭樸心中有一塊傷痕,被這些花花綠綠的小孩子玩意彌補,他知道包括祖父在內的家人一直在內疚,一直在認為當初沒有攔住自己,今天祖父肯買這些回來給你,是祖父不再芥蒂。他笑得很開心,喊鳳鸞:“拿到我麵前給我細看。”

鳳鸞接過送得近些,郭老爺子見孫子精神不錯,想到鳳鸞日夜陪伴,看護貼身換衣侍候便溺都不是鳳鸞,可鳳鸞還是日夜陪伴了,郭老爺子哈哈笑著對鳳鸞道:“周氏天天是辛苦的。”一直認為家裏人都隻喜歡汪氏和曹氏的鳳鸞受寵若驚,陪笑道:“我不辛苦,”她下意識地對汪氏看去,

郭樸自然地接上一句:“鳳鸞很淘氣,汪氏才辛苦。”汪氏也受寵若驚不,提到她就往前站一站。

床前隻有方寸地,站了郭老爺子和鳳鸞,汪氏上來和公子打個照麵兒,肯定和鳳鸞離得近,鳳鸞往旁邊讓一讓,垂下頭心中還是討厭她。

郭夫人把這一幕看在眼裏,再看兒子也是看到,忙道:“曹氏呢,她今天回來,我還沒有見到。”

曹氏過來,給長輩們行過禮。燈燭下的她氣色煥發,雖然她以前也沒有過於難過,不過今天這好氣色,讓所有人微微一怔,以前的曹氏就是歡笑,也不像今天這樣笑容流轉,眼波流轉,好似有無窮的開心事。

一心一意不變的感情,是會帶給人無窮的喜悅。

“父母親問祖父好,問公公婆婆好,讓我帶回來的禮物,已經送到長輩們房中,”曹氏鶯囀燕啼般說了一大通,側耳傾聽的郭樸隻有一個想法,她有開心的事。

郭夫人有同感,她的娘家離得遠,能回去一次肯定是喜歡的。她素來也喜歡曹氏,也知道曹氏起先是不答應這親事的,見她今天笑靨如花,郭夫人扯著她的手送到郭樸床前,讓郭樸看曹氏:“也給樸哥帶了什麼?”

曹氏還是笑盈盈:“帶了好些吃的,”郭樸明白母親是讓自己看曹氏回心轉意,可作為當事人,他打心裏覺不出來曹氏的開心在自己身上,他隻淡淡一笑:“回家總是開心的。”

鳳鸞又往旁邊讓一讓,她知道郭夫人這樣的笑容,這樣攜著手的親熱,自己還沒有過。正垂著頭,一隻手伸過來,郭夫人也攜起她,對汪氏含笑:“你們三個人原本不認識,一起到我家來,祖父和你們公公,和我,喜歡還不來及,家裏不敢比別人家,卻是不愁衣食,你們要和姐妹一樣,我看著也喜歡。”

郭夫人從兒子剛才的一句話,“鳳鸞很淘氣,汪氏是辛苦的”,明白郭樸的意思,樸哥認為今天打架的事,不值得去細追究,郭夫人隻當個和事佬兒。

這個和事佬兒,是主管家裏大權的婆婆,三個少夫人不敢說不字,汪氏也在咀嚼郭樸的話,鳳鸞淘氣,那就是說她小,汪氏感覺出來的意思,是郭樸說她理當讓一讓鳳鸞,她小唄,小了快一歲不是。

再說汪氏辛苦,汪氏難免有些激動,因為她最近認為郭樸偏心,從紅木樓梯出來的時候,汪氏就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她能排遣,一直放在心底自己也不察覺。郭樸說她辛苦,汪氏火氣下去一多半。

她自己很明白,今天的事怎麼出來的,汪氏這就偃旗息鼓得多。

曹氏對鳳鸞微笑,今天這事不管原因如何,她贏了。公子說她淘氣,用淘氣兩個字,把打架的事全蓋下去,郭夫人又親自來和事,這事情就算過去一多半,就是單獨對鳳鸞再提,事情的輕重也不再一樣。

手在郭夫人手中的鳳鸞,一半心思在郭樸說自己“淘氣”二字上,一半心思被郭夫人手中的溫度溫暖,她偷偷去看郭樸,遇上郭樸沒好氣的白眼,鳳鸞如小兔子奔跑般收回自己眼光,還在自己的心思裏。

郭樸再加上一句:“鳳鸞從來淘氣,從來不聽我的話,從來……”鳳鸞有幾分可憐的看著他,不要再說了行不行?郭樸一笑閉嘴,要是聽自己的,怎麼會擅自去打汪氏。

汪氏太機靈,太機靈的人想得不少,她垂下頭,覺得郭樸在說自己,汪氏要是把郭樸的話放在心裏,就沒有今天這一件事。

曹氏覺出來味兒不對,故意道:“這房裏火盆燒得暖,公子也不能太暖著。”郭老爺子嗬嗬笑:“是我們都進來,人多就顯得暖,我今天就不走,和樸哥說集市上好玩的事。”

最有眼色的汪氏把椅子往床前挪動,郭老爺子換過去坐,欠著身子半白胡須飄到床沿上,對郭樸聚精會神地道:“那一家你最愛吃的麵,我今天吃了,要給你帶回來,又怕放久不中吃……”

郭夫人和丈夫笑一笑,帶著另外兩個媳婦出去,鳳鸞等她們全出去,回房去梳洗。蘭枝和桂枝在外麵偷聽得差不多,一到房中就大喜歡呼:“我們今天沒輸給她。”

打架沒輸!

夜晚來到這個城市裏,小巷子裏熄燈睡覺,長街上最晚的鋪子也上門板下燈火。隻有做夜生意的幾點光亮,和雪光星光爭輝。

郭家的院子裏,幾個上夜的人慢慢走著,挑著燈籠一處一處查到,在郭樸房外更看得仔細,才和梆子聲“梆,梆”一起離去。

鳳鸞沒有細聽,不知道是二更還是三更天,她睡不著,起來坐在榻邊發怔。窗戶開著一角,有風過來,隨即被房中溫暖消融。鳳鸞不覺得冷,她隻著玫瑰和金二色的小襖,頭發微毛,扶一扶挽髻的簪子,慢慢走到郭樸床前看他。

見郭樸鼻息沉沉,一動不動,鳳鸞還是不想睡,掩口打一個哈欠,在床前放鞋子的踏板上坐下,背倚到床沿,曲膝支肘手放到下頷下,出神想著心事。

怎麼會睡得著?又怎麼會沒有睡著?鳳鸞想不通明天會如何,後天郭樸會不會發作,她隻坐著對火盆發呆。

“去睡,在這裏單薄衣服找病生。”郭樸說話了,他睜開眼睛見到鳳鸞這樣,又把眸子閉上。鳳鸞沒有動,撫一把肩頭也不冷,還繼續坐著時而鼓起嘴,時而顰著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