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九章,關愛(1 / 3)

又是一匹快馬急馳從官道來,蹄下生風,帶著半融化的雪碴子爛泥破樹葉。城門口驟停,馬上黑衣黑帽黑披風的人滿臉汗水,大聲問道:“寧遠將軍郭家怎麼走?”

守城的鄉勇指給他路,馬狂奔而去後,鄉勇嗤之以鼻:“郭家失火了,一會一個地來!”一個時辰前,才這樣來一個!

郭家門前來人下馬,臨安大步跑來:“京裏來信?”一個時辰前來了狀告郭樸的急信,臨安就出來在門口守著,果然,又是一封!

接過信,臨安帶著來人往裏麵來。才看到門,長平就出來,他接信往裏送,臨安去安置來人。郭樸房中郭夫人神色凝重,郭老爺子神色凝重,郭有銀也是一樣。

又是一封急急而寫的信,長平先舉到郭樸麵前。郭樸鎮定不少,先看信後署名,對關切地長輩們道:“還是滕將軍的堂兄。”

和剛才那封信的署名一樣,有滕為洵三個字。這是郭樸好友滕思明的族兄,五年前回到京中任中郎將。

先是一封信晴天霹靂,再就一封信緊隨而至,郭老爺子急得眉毛眼睛都變色,還能把持住語聲不亂:“你快看,看過給我!”

郭樸完全鎮定下來,有家人在,他什麼也不必怕!一目十行掃到信尾,郭樸放聲笑了兩聲:“祖父,父親母親快來看!”

郭老爺子三個人腦袋快要撞上,小小信紙上被他們遮滿,信上寫著:“……。聞秦王殿下欲探視弟病,可在殿下至,請其親觀三弟婦與弟眷戀,此案不攻自破!”

“這人真是個好人!”郭夫人當機立斷,對丈夫道:“取三千兩銀子讓人送去京中打點!”“慢!”郭老爺子喝住媳婦,帶著老當益壯不曲之態道:“取五千兩銀子,我自己去!”

早年走南闖北的郭老爺子冷笑:“我要親眼見見哪個小子無禮亂告!”

“父親在家陪樸哥,您在家裏坐陣,天大的事情不會亂分寸,京裏我去!”郭有銀攔下父親,不能讓須發銀白的他再為兒子操勞。

樸哥的病,已經熬人!

“咦,樸哥,秦王殿下為什麼要來探你的病?”郭老爺子電光火石想起這個疑點,他麵上又要生氣又要埋怨,幾乎老淚縱橫:“難道你這個不孝順的孩子,還想著好了又去!”他怒氣滿麵:“這一次,我堅決不答應!”

聲如雷震的一嗓子,把後窗戶外偷聽的鳳鸞嚇回去。

郭樸眼中有淚,哽咽著回話:“祖父息怒,我成親時廖大帥托湯將軍帶話,秦王殿下出京,廖大帥請他看視我,隻說這幾句再就沒有話。以我的想頭,大帥是怕我病臥在家,受人閑氣,才請殿下來增些榮光。”

“要是這樣,那祖父錯怪你。”郭老爺子心疼過來,粗大手掌撫摸在郭樸麵上,郭樸再也忍不住,淚水潸潸下來,流到郭老爺子手上。

郭夫人拭著淚水過來,循循交待他:“樸哥,好了也不再去,你要是敢去,我……傷透我的心!”

“母親,都是孩兒不孝,”郭樸痛哭失聲,從他回家後,是他第一次當著人大哭。幾回夜裏悄悄落淚,到早上自然幹去,不為人發現。

他哭的是後悔嗎?不是,哭的是病人的艱辛。

窗下怯生生傳來鳳鸞的聲音:“公子,不必傷心!”傳出去的隻是隱隱的泣聲,讓聽到的人為郭樸擔心。

“這裏不要你,安生房裏呆著,”淚水不幹的郭樸,收起泣聲回話。鳳鸞答應道:“是。”白棉紙糊就的窗戶裏又是一句:“不許私出二門!”鳳鸞扁扁嘴:“知道!”

郭樸帶著淚,又有笑容,郭老爺子心疼地為他拭去淚水,郭夫人陪著兒子落下淚,又陪著他笑:“你這孩子,有鳳鸞陪著你,又有汪氏和曹氏掌家,你放寬心,肯定會好!”

郭樸自己,是一定要好!他身邊湧動的,也是他肯定會好的話!

一家人重新再來看信,信在郭老爺子手上握著,才發現郭有銀不見了:“長平,老爺呢?”長平的話進來:“老爺才出去。”

“哎呀不好,父親去京裏了!”郭樸叫起來,郭老爺子也想到。院外有家人來說郭有銀丟下的話:“老爺一出門,要了馬車就走。他空著身子什麼也沒帶,丟下話說誰也別和他爭,讓人趕緊把行李衣服盤纏送去,說他身上沒有多錢。”

再對郭樸彎下身子:“老爺要公子少生氣,多養著,凡事不要掛在心上!”

郭老爺子大為滿意,手中信紙抖幾下,道:“這個孩子,打生下來頭一回我這麼喜歡他。”郭夫人從聽到前幾句,人就往外麵要去收拾行李,見公公這話出來,回身又笑:“他一直是讓您喜歡的,怎麼是今天才喜歡呢。”

“咳,我以前光喜歡樸哥去了。”郭老爺子笑嗬嗬,房中的悲傷一掃而空,郭老爺子在郭樸床前坐下,把信重新念給郭樸聽:

“人家下麵還有,多自珍重,相見有日!京裏花大好,幾時把酒花下行。這個小子有文才,一帶上花,我就覺得他有才。”郭老爺子也是粗通文墨的人。

他笑著的眼睛又濕潤,樸哥沒人說他無才,是太有才,招天妒?郭將軍八歲中舉,十二歲中鄉試,十四歲中殿試,不過是個聰慧早成的少年。

不過出在生意人家裏,人人都認為稀罕事。

郭樸一笑,催道:“祖父,下麵呢?”郭老爺子把信紙翻過來看:“這就背麵了,就一張紙,哪裏還有下麵。”

雪白的紙張上,是滕為洵筆力剛勁的字跡,勾連點按中,可以見到他匆亂的心情。郭樸心中感激,有心讓帶話父親京中好好感謝,又想父親為自己而去,辦事不用自己交待。

他是沉思,郭老爺子也深思,半晌摸著雪白胡須,郭老爺子深思熟慮地道:“小子,你覺得這個人是誰?”

人在京裏而告,這裏哪裏得知?郭樸卻明白祖父的意思,他緩緩道:“真是奇怪,對我這麼大的仇氣,要跑去大理寺鳴登聞鼓的人,我想不起來。”

“咱們家的仇人,不過就那幾個。早年鬥敗的呂家,一個人也不在這裏;外省裏爭涸田的袁家,他有這個膽!小子,是你官場上的仇人?”郭老爺子謹慎地問著。

郭樸細細過濾:“戰場上殺的人都是異族,他也不敢跑到漢人的地方來告黑狀。我少年時不懂事打的幾個人,有兩個結為好友,還有幾個是地痞,不能如何!要說官場上的仇人,”郭樸毫不掩飾的苦笑:“祖父,這不是有盧家在中間。”

“盧家沒這個道理!”郭老爺子精明的盤算著:“他先退親他沒理,說他主使,這不合情理!”郭樸納悶,再想到虞臨棲久不來往上,更是想破腦袋也破不通。

“不管如何,盧家是證實牽涉在內。隻是盧家是主謀還是協從,”郭樸把疑問又問祖父。郭老爺子吃過幾十年的飯,行過幾十年的路,不是白吃白行的,他尖銳地指出來:“盧家是女兒,他不要女兒名聲!他退的親,見到咱們家娶上三個,不快意把你告了,又是登聞鼓皇上可聞,他不怕查出來是他,從此沒臉做人!”

這樣一理,郭樸也思路清晰,笑嘻嘻恭維著:“還是祖父您見事通明,我就沒有想到。”

“哼,閨女名聲要大於小子,他退親那一天,我就想著變個法子在京裏鬧一場,讓他家閨女名聲掃地才好。”郭老爺子被誇後來了精神,精氣神十足的往外走:“樸哥我就來陪你,我先去告訴你母親,帶話你父親在京裏好好打這官司。”

郭樸有些不情願:“哎,祖父,您不必去,這事,越小越好!”郭老爺子不回頭:“我倒是想小,人家不想小,我也沒辦法。”

郭樸一個人在床上笑,祖父脾氣老薑彌辣,可見他年青時候的性格。

有時候郭老爺子對兒子郭有銀不滿意,是怪他性子綿軟不如自己當年。今天郭有銀一怒絕塵而去,郭老爺子紅光滿麵心中舒暢地去找郭夫人。

看著行李打包,去京裏打點的銀子取了一萬兩,郭老爺子還說怕不夠,讓郭夫人再準備一萬兩,誓把這官司打下來!

按紅樓夢裏清代人的生活水平,劉姥姥算螃蟹價錢,說二十多兩銀子足夠莊戶人過一年。郭家這兩萬兩銀子,砸死人都足夠。

隻有遇到王侯將相,才會不夠。

兩萬兩銀子京中打點,代表郭家必贏的決心。郭老爺子親自看到郭夫人把銀票送走,又把備的銀票提出來放在家中,才安下這一塊的心,又來和郭樸細究這件事情。

爺孫倆直說到掌燈時分:“你養病家中還拿俸祿,一幹子小人不趁心?”直說到汪氏和曹氏回來又走,鳳鸞按平時的鍾點兒梳洗好,披著玫紅色金銀線繡蝴蝶穿花鬥篷過來,郭老爺子才省悟:“要睡覺的鍾點。”

鳳鸞讓在一旁,欠身子行禮:“快二更了。”郭老爺子一番長談後精神更旺,他哈哈笑著道:“是啊,祖父擾了你們。”

玩笑開出來,鳳鸞麵上一紅,郭樸嘻嘻一笑,郭老爺子自覺得這話不對,這是孫子媳婦,難說這句話嗎?

雖然尷尬不表露出來,郭老爺子為解尷尬,又誇鳳鸞一句:“樸哥平時誇你細心。”鳳鸞無意中得了這樣一個彩頭,喜滋滋地兒道:“我笨手笨腳,是公子擔待。”

“你很會說話,”郭老爺子是遇挫愈強的性子,今天遇到事情他不覺得風雨飄零,反而精神大振。停下步子回身對郭樸道:“周氏,也許不比別人差。”

郭樸很喜歡,但還是對祖父道:“鳳鸞陪我就行了。”郭老爺子笑嗬嗬道:“就依你,”笑著出去,為他打門簾子的鳳鸞嘟一嘟嘴,為什麼人家隻能陪你。

放下門簾,鳳鸞姍姍到床前,早就習慣睡在這裏,香蔥似的手指當著郭樸麵解去鬥篷,先放在手臂上,柔聲問道:“一天不要我陪,出了什麼事?”再孩子氣的一笑:“又要說我不該問。”

“沒什麼,生意上的事,”郭樸掩飾過去,鳳鸞心中更想聽,她的鋪子才開張沒多久,打的就是在郭家蹭點兒生意的主意,含笑殷殷勸道:“生意上的事,不是有母親,還有……別人,”

梨渦現出又一笑,郭樸也笑一笑,柔聲問鳳鸞:“問你句真心話兒,你也要真心的回?”

鳳鸞狐疑地道:“這話來得奇怪,又怎麼了?”郭樸隻是笑看著她,鳳鸞半帶撒嬌地道:“那你問吧,不好的,別人中傷我的,可不許問。”

“沒有人對著我中傷你,我也不會聽,”郭樸清清嗓子,認真地問道:“鳳鸞你嫁給我,是真心願意守著我嗎?”

“啊啐!”鳳鸞先啐了他一口,馬上杏眼怒睜:“你總是聽別人的話,別人說我不好你就說我不好,別人說什麼都是香的,你偏心眼兒我已經不問,這樣懷疑我又為什麼?”

鳳鸞淚眼汪汪:“要是懷疑我,我回家去,我慢慢地還你的錢,誰經得起天天受這冤枉氣。”郭樸趕快賠不是:“是我錯了,我就是想問問,鳳鸞,”他小心翼翼地道:“我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先是一句我錯了,鳳鸞已經轉悲為喜,後麵的話出來,她羞羞答答不肯回答,郭樸見到她嬌羞,心中也自甜蜜,放柔聲音不住催促:“快說,我等著聽。”

鳳鸞還在扭捏,郭樸歎氣:“那就親一下也行,親兩下是你還帳了,”他斜著眼睛去瞅鳳鸞:“親一下還是親兩下?”

銅鏡中見到自己,郭樸呆住。鏡中的自己還是瘦削難以形容,他黯然神傷,鳳鸞現在是不會喜歡自己。

長歎一聲:“你睡去吧。”把鳳鸞打動,雙手互握著身子輕輕擰一擰,柔聲細語道:“你是人家丈夫,怎麼會不喜歡你?”又伸一伸舌頭笑起來:“那盧姑娘呀,肯定是要回答不喜歡的。”

郭樸被她哄笑:“盧姑娘盧姑娘的,你那一個糖人兒,也不如我這一屋子糖人兒好。你的糖人兒化了沒有?”

“還在呢,還能吃上半個月。”鳳鸞作個鬼臉:“也不怕人搶。”郭樸哼哼笑兩聲:“現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鳳鸞膽子大起來,雖然郭樸起不來,為著心理上的安全,青金藍色的裙擺後退兩步,半羞澀半嬌聲道:“不然,人家怎麼會上門來,”最後一句更低聲,好似蚊子哼哼:“是上門來要嫁你呢。”

蚊子哼哼完,鳳鸞逃也似離開。其實就三幾步路,就是她睡的繡榻。郭樸心中甜甜蜜蜜,甜蜜過他想到鳳鸞是這樣的,那汪氏和曹氏又是什麼心思?

汪氏是個鑽錢眼裏就行的人,就像鳳鸞是個小憨子一樣,很容易看到。不過,郭樸警惕起來,母親讓汪氏插手絲織鋪子,她以為這就是郭家的全部,汪家在弄手段要回汪氏?

還有曹氏,是嫌疑最大。嫌疑什麼,郭樸還不知道,現在他神色嚴峻,一清二楚地浮現出疑點。

鳳鸞以前訂過親,是毛家;汪氏和曹氏都沒有訂過親,有沒有過心上人?要是有心上人,那這告黑狀的人就能明了,盧大人接到這個狀子,順手轉給大理寺,再告訴他們去擊登聞鼓,反正是別人擔著,與盧大人毫無關係。

“鳳鸞,先不要睡,喊長平來。”郭樸見到鳳鸞理好床鋪,忙喊她一聲。長平過來郭樸耳語的聲音交待他:“尋個認識毛家的人,看看那小子在不在家。”

長平出去,鳳鸞怕他回來複命,先不睡。她很想知道郭樸白天說的什麼生意,過來套話:“天要暖和,街上不知道要賣什麼?”

“不管賣什麼,少不了你用的。”郭樸眉頭舒展著:“家裏玩不夠,又想街上玩。”鳳鸞嘻嘻一笑:“三月三,讓不讓我出去?”

郭樸現在是草木皆兵,緊緊追問:“家裏不能遊春,一定要出去?”問了幾句問出來,鳳鸞的閨友要出嫁。

“這事情你要對我說,讓人備份禮送去,你不必去。”郭樸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原來不是出去私會人。

鳳鸞見他有笑容,磨著郭樸:“要出去送送她。”她的鋪子開張還沒有看過一眼,早就打算找個機會出去看看。

郭樸把臉冷下來,鳳鸞嘟高嘴,兩個人對峙著膠著,直到長平在外麵回話:“來回公子話。”鳳鸞嫣然一笑,蝴蝶翩躚般飛回自己鋪蓋上坐著,在長平進來以前,又把粉紅小巧的舌頭吐了一回作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