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五章,美人兒不亂看(1 / 3)

郭夫人屏氣凝神,蹲身在床前,眸子如織網,牢牢羅住兒子的手指。郭樸想笑來安慰母親,卻流下一行淚珠,他發出啜泣聲,再一次動了動手指。

“天哪,”郭夫人一個趔趄,摔坐在地上。郭樸悲呼道:“母親!”郭夫人淚流滿麵,撲到郭樸床前嘶聲道:“樸哥,你,你好了?”

對於郭樸好,郭家的人全當是沒有希望的事。平時說話為討彩頭,郭老爺子等人談論起來隻有一句話:“樸哥一定會好。”

這一年多的心存盼頭,心存希望,突然到眼前變成現實!郭夫人喜極而泣,一年多,不是一分一秒,不是幾天幾夜,也不是數月半年,一年多的時間,可以熬煞人。

“樸哥,”郭夫人淚水如暴雨傾盆,隻哭得哽咽難言。郭樸緊咬牙關,淚水流著麵頰不住流下。

房裏母子哭得幾乎昏天地暗,還是郭樸一字一句道:“母親,不必再哭,咱們說話!”郭夫人省悟過來,也哭到眼睛難當的地步,她一行拭淚一行泣道:“要去告訴祖父,可憐他為你操碎了心,要讓你父親喜歡喜歡,可憐他以前沒有白頭發;要去……嗚……”

郭夫人又哭起來。

“母親,兒子好了,好好孝敬祖父孝敬父親孝敬母親,”郭樸被自己母親的哭聲,弄到心酸在骨頭裏。

好不容易郭夫人住了淚,再來仔細看兒子,她心滿意足的第一話就是:“這功勞,是鳳鸞的。”郭樸沒有異議,這功勞真的是鳳鸞的。

“要說鳳鸞,真是個好孩子,你病的時候,她從早到晚守著你,一步也不丟,而且和家裏的親戚們都和氣,不是那守著你就亂作威作福的人。”郭夫人一長串子話出來,郭樸笑著回話:“鳳鸞,哪裏會和人生分,就是和人不和氣,她都不會。”

郭夫人順著兒子的話道:“可不是,城外八房裏你叔父娶的填房,隻知道哄你叔父喜歡,把他的孩子看成眼中釘,鳳鸞就不這樣,她再不喜歡汪氏,也……”

在這裏停下來,郭夫人有些難為情,郭樸和母親打趣:“您也知道鳳鸞不是真心,她是為我陪汪氏不喜歡,不是為賢惠要給我找人。”

“你這孩子說話真的不中聽,”郭夫人無奈地笑了,再分辨道:“鳳鸞心眼兒好,這是好事情。她和汪氏處不來,這家裏有幾個人,都是這樣。”

郭樸正色道;“所以我求母親,我房裏不願意再有人,不過母親,”他狡黠地道:“鳳鸞既然有這主意,您還是要辦一辦,讓她來哭,我看著才喜歡。”

“你不要總欺負她,她小,和汪氏不一樣,汪家是魚龍混雜的地方,汪氏才這麼精明。”郭夫人趕著為鳳鸞說話,郭樸不依,兩道濃眉下的眸子中全是笑謔:“母親,請為我辦一辦,我要看鳳鸞哭。”

他美滋滋的不行,真的找幾個美貌如花的人來相看,鳳鸞會不哭嗎?肯定哭著鼻子來求饒:“嗚嗚,我錯了,不應該求母親給你找人。”

郭大少能為盧家的姑娘守身如玉幾年,是他原本就不是風流的人。到現在不能和鳳鸞圓房,說起來讓人笑話,是郭大少不會不懂。

郭夫人又為鳳鸞打抱不平,嗔怪兒子道:“你不許欺負她,我喜歡她呢。”再道:“論理兒這事我要為你辦,你小呢,你懂什麼。等到人弄來,你就喜歡了。而且這鋪子裏出內奸,我看著怪,汪氏到底不穩當,我得敲打敲打她。就這麼說定了,我要給你再選人。”

“母親,千萬記得記鳳鸞哭一回,”郭樸依然笑得壞壞的,郭夫人沉下臉:“你這孩子真不好,我這一會兒很不喜歡你。”

郭樸還嘴硬:“這是鳳鸞招來的不是。”郭夫人忍不住失笑:“你呀,大她好幾歲,又能出外出官,又能出外打仗…。你,”郭夫人疑心大作:“你好了,還出去嗎?”

“母親,兒子還沒有好,”郭樸怎麼能不出去,報仇是他的大事情。但見母親說起來出去又怒又惱,郭樸心中一痛,忙著解釋。

郭夫人幽幽歎一口氣,可不是,兒子還沒有好,現在說這些話太早,她不再提出去不出去的事,把褚先生提起來,是讚不絕口:“這是個好醫生。”

郭樸微笑著看母親說話,直到窗外傳來汪氏的回話聲:“公子,可還有吩咐?”郭夫人悄聲問兒子:“今天晚上,你還不要鳳鸞?”

現在已經明白,樸哥和汪氏是為商議事,又和鳳鸞在賭氣。聽了好幾夜房中絮語的郭夫人眉開眼笑:“你要鳳鸞,或許好得快。”

“不要她,她這麼賢惠,我要晾一晾她。”郭樸見母親露出不讚同的神色,一笑又來解釋自己心情:“我病著呢,天天陪著鳳鸞不丟,這兩天和汪氏說話,她就要擺臉色給我看,母親您想,等我好了一碗水要端平,現在要給鳳鸞糾正過來,我不能總陪著她。”

郭夫人默然聽過,覺得兒子說得不錯,不過她還是堅持道:“以前有三個人,有兩個人看鋪子,我多兩個幫手,再者你不陪的那兩個,也可以做個伴兒,以前曹氏和鳳鸞不是有說有笑。現在隻有兩個,汪氏要看鳳鸞不好,鳳鸞要看汪氏不好,我呀,還是給你尋人去。”

她起身到外麵,喊汪氏來陪郭樸,自己回房去和郭有銀商議。

出了曹氏那件事情以後,再給郭樸找人就成一件大事情,郭夫人不敢自己作主,當晚拉著丈夫又去見公公郭老爺子。

郭老爺子住在船塢旁邊三間房子,方便他看水。夏天晚上星光好,他手捧著小茶壺,正和跟的小子小四兒在說笑解悶,小四兒手指著月下來的幾個人道:“像是老爺夫人過來。”

郭老爺子去看,見果然是兒子和兒媳。月下走來的這夫妻兩人,讓郭老爺子有了笑容,離開幾步遠招呼道:“這月色好,可以喊樸哥來逛逛。我要喊他,又怕耽擱他說故事。”

郭有銀露出笑容,兒子的私房話說故事,是他學給父親聽的。郭夫人一聽就明白,握著丈夫的手緊了一緊,再鬆開對公公滿麵笑容道:“正是為樸哥,來和公公商議事情。”

小四兒退後幾步,再慢慢走開。郭老爺子坐在抹得幹淨的石凳子上,郭夫人和郭有銀坐在另外兩個上麵,悄聲慢語說起來。

“啊,這是你的主意?”郭老爺子不抬頭啜過茶,先問這麼一句。郭夫人忙道:“是鳳鸞的主意。”郭老爺子道:“我想也是她,周家的女兒家裏沒學過規矩,跟著樸哥我時常聽說她寫字畫畫兒,中看不少。汪氏這孩子,是露脊角。”

月光有風,把郭老爺子的話送到郭夫人和郭有銀心裏去,郭夫人忙辯解:“汪氏也小,”郭老爺子穩穩舉起一隻手,郭夫人住了口,郭老爺子慈祥地道:“我不是說汪氏不好,是她還小,太小了,就這樣。我們家不是打拚起家的時候,脊角太硬,要傷和氣。”

“您和樸哥見得一樣,樸哥見到我,就要問問汪氏。”郭夫人回過話,郭老爺子感傷,好似靜靜流動的月光,感傷得自己心裏無處不在。

他長歎一聲:“樸哥要是好生生的,該有多好?”郭有銀繃不住話,笑嘻嘻站起來對父親哈著腰:“父親,樸哥離好不遠。”

中流砥柱不過如此,郭老爺子突突地覺得心裏不住流動的思緒,被郭有銀這話全壓住,沒有分辨真假,先喜笑顏開:“是真的,我去瞧瞧。”

見郭夫人和郭有銀一直來攔,郭老爺子又道:“咱們說著事兒,他又要說故事,明天去看他也罷。”

再坐下來,郭老爺子神清氣爽,問兒子媳婦:“再給樸哥找人,可和汪氏說過?”郭夫人陪笑:“還沒有呢,我要先安排好和她們說,說中了,就手把人給樸哥相看過。”

“說不中,隻要樸哥願意,也可以相看。”郭老爺子大手一揮:“就這麼定了,以後不管再來誰,都排到汪氏和鳳鸞後麵去。”

他再覺得不妥當,問道:“樸哥心裏,汪氏和鳳鸞是怎麼排的?”郭夫人笑眯眯:“他一樣對待,沒有排誰先誰後。父親,我是這樣想的,再找人來一定要好,不能再出曹氏那樣的事情,這中間鳳鸞要管家,樸哥麵前缺了人,先讓我的丫頭侍候他。”

郭老爺子雖然把家全部交給郭夫人,也還看得清楚:“你的丫頭,就是給樸哥找的,你自己看著處置,我隻要孫子趁心喜歡,我就喜歡。”他看著兒子:“端午節告祖宗,我沒有別的想法,隻想樸哥有個孩子,”

“是是,”郭有銀連聲答應,郭老爺子歎氣:“不管哪一個,隻要能有孩子就好,媳婦,你去對汪氏說,去對鳳鸞說,趕快有個孩子。”

“是是,”郭夫人也連聲答應,郭老爺子又交待:“千萬別累到樸哥,讓她們自己個兒當心,樸哥雖然好了,也還在修養。”

郭夫人和郭有銀全答應下來,陪著郭老爺子說些親戚們間的話,雙雙攜手而去。郭老爺子目不轉睛看著他們消失在竹林後,小聲急喊:“小四兒,小子,你在哪裏?”

草叢中有聲響,小四兒一蹦而出:“我在這裏呢。”郭老爺子什麼也顧不得了,手中茶壺往石桌子上一丟,有些慌裏慌張:“快,你打前站,去看看公子睡下沒有,我要去看他。”

小四兒大惑不解,摸著頭道:“不是說明兒再看,”郭老爺子笑得胡須抖動:“我等不及明天,走,或許公子沒有睡,我還可以看看他。”

手能動了?郭老爺子動動自己的手,心中歡聲笑語,好似親眼見到郭樸的手能動。

在郭夫人的院子外麵,見月光下有一個人撫著藤蔓站著,郭老爺子滿麵春風地喊她:“鳳鸞呐,你還沒有睡?”

“老爺子也沒有睡,我一時睡不著。”鳳鸞對郭夫人說過進人的話,自己久久不能平靜。再來會是什麼人?再和汪氏一樣可怎麼辦?

所有的希望全寄在郭夫人身上,母親當家作主,應該找的人不錯。可汪氏,也是郭夫人尋來的。

自以為深思熟慮,其實是氣頭上去見郭夫人進言的鳳鸞,心底掀起狂風巨浪。她按捺著自己,對郭老爺子深深的行禮:“祖父該睡了才是。”

旁邊是閑花草,藤蔓上開著無數嬌小的紅花,顯得架下的這個人兒很是嬌小。郭老父子油然生出疼愛的心,兒媳要是多生一個孫女兒,也會和周家的鳳鸞一樣,會掐花弄朵,是尋親事嫁人的時候。

唉,全怪樸哥病了,害得自己要亂想。在親戚們中間,大房裏雖然孩子不多,有一個郭樸一直是家人的驕傲。

郭老爺子沒有管住思緒,冒出來一句話:“要多生幾個,祖父才喜歡。”鳳鸞羞紅麵龐,伏下身子行禮道:“是,”再道:“還有汪氏姐姐呢,還有別人。”

她聲音細如蚊訥,好在郭老爺子並不是一定要聽清,他撫著胡須笑了兩聲,小四兒問道:“還進去嗎?”郭老爺子要交待人的話說出來近一半,他隻命鳳鸞:“太貪涼不好,去睡吧。”帶上小四兒也轉身回去。

回去翻來覆去睡不著,郭老爺子起來看了一回水,對著水麵思念亡妻,再長歎一聲,幽幽禱告:“列祖列宗在上,隻要樸哥能好,我就對得起祖宗。”

是夜靜更深時分,閑人都已睡去,閑花也似入眠,郭老爺子一個人步月閑逛到有睡意,才打著哈欠勉強歇下。

睡得雖然晚,天不明就睜開眼。幾十年走南闖北落下的好身板兒,雖然上年紀,也還能一躍而起。

站在床前搓一搓雙手揉一揉雙眼,大聲喊人:“四兒,小子,你起來了沒有?”小四兒一溜小跑著進來:“來了來了,”他長長一個哈欠打過,嘻笑道:“老爺子,您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起來得早,我尋思著也起來得早,您昨天沒有看成公子,今天一定要看是不是,看我猜對了,咱們是先看公子,在老爺那裏您漱口擦牙,還是這裏洗過再去?”

郭老爺子心裏一刻不能再等,是打算去兒子那裏梳洗,被小四兒說破,自己覺得不從容,嗬嗬笑道:“打水來,這裏洗過再去。我天天掛念那個小子,隻怕他的心全在外麵,哼,才不那麼掛念他。”

四兒取水來,郭老爺子三把兩把洗過,見天光已經大亮,家人們正在灑掃,他踏著地上灑落的水跡,看上去悠然自得,其實心急如焚的過來。

一路行來有人招呼:“老爺子您起來了,”郭老爺子點著頭,老黑布鞋一步一步走得結實,顯出這個老人的硬邦邦身板兒。

到了郭夫人院門,他忽然覺得自己心裏太匆匆,對小四兒道:“走,給那個小子買點兒吃的,他最愛吃街上劉糊塗的包子,說比家裏的都好,我怎麼就吃不出好來,我愛的是江家的芝麻糊,也給他弄一碗,讓他好好品品。”

媳婦來說親眼見到樸哥會動,媳婦不會騙人。郭老爺子強著自己換過別樣心情,怕自己近鄉情更怯,對郭樸的病抱得希望越大,最後失望越大。

從他回家裏養病,郭老爺子希望過無數次,也失望過無數次。小四兒跟在他身後,對他不無佩服。要是小四兒自己呀,昨兒晚上就敲開公子的門,好好看看他。

兩個人買來郭樸愛吃的包子,又去江家買了芝麻糊,郭老爺子一拍額頭:“再給那小子弄一碗油茶,你跑快點兒,回來差不多是那個小子吃飯的鍾點兒。”

小四兒聽說,果然跑著出去。郭老爺子見他跑得人影不見,笑著回身一行走,一行自言自語:“這個鍾點兒去見樸哥正好,太早了他還沒起來,房裏有了孫媳婦,和以前不一樣,不方便去太早。”

離自己家裏大門原本隻有幾步,此時門人帶笑迎過來:“老爺子您溜達回來了。”伸手要來扶,幾陣馬蹄聲傳來,郭老爺子和門人抬頭去看,見幾行快馬急風似到門前,再有一聲笑語:“郭老爺子,您好啊。”

馬上先跳下兩個奴才,再不慌不忙下來一個灰袍青年,他五官端正,麵帶剛毅,郭老爺子一見,把手中東西丟給門人,嗬嗬笑著迎上來:“滕二將軍。”

這個人是滕思明,是送郭樸回來的人。

滕思明愣住,不敢受郭老爺子的伸手,伏身行過子侄禮,再起來才握住郭老爺子的手,笑問:“這二將軍的話,是哪裏出來?哦,敢是見過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