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零九章,各懷心思(1 / 3)

廖大帥說得平平淡淡,郭樸聽得驚心動魄。仔細咀嚼廖大帥這句話,郭樸拜倒在地。不知道怎麼了,嗓子眼裏就哽咽出來,喊一聲:“大帥。”郭樸不知道說什麼好。

無數的話堵在他心裏,從他看到密信,他熱血往頭上湧,往事浮上心頭。皇子們通敵也罷,可是通敵到拿朝中兵將馬匹兵器送人,郭樸以為自己遇到第一人。

他的受傷,從此難忘。以前郭大少不敢說意氣風發,也是嘴上說得響當當的一個人。受傷後的一切全改變,退親的笑話,三個妻子的笑話,和鳳鸞又分開三年,全由受傷而起。

初拿到密信時,郭樸心裏有棄寧王擁秦王的想法。論情論理兒,他一定會把密信給廖大帥看。可是來以前,郭樸還是仔細想過,才謹慎地說出來:“這是挑撥,還是來得巧。”

在他想來,廖大帥無非幾種回答,要麼感歎說他不知道;要麼痛心疾首說寧王表秦王;要麼……幾種回答中,郭樸都沒有想到廖大帥會這麼說。

他坐在書案後,老神在在不當一會兒事情。既沒有為寧王可能通敵憤怒,也沒有為這可能是假冒寧王通敵而拍案。

“百年後登大寶者,你我皆從。”這句話似閃電撕開郭樸混沌心思。聽到這句話後,郭樸才發現自己實在混沌。

朝中兩個皇子成年,中宮不在,秦王母妃貴為貴妃娘娘,是宮中獨占鼇頭第一人。寧王母妃肖妃娘娘,僅次於皇貴妃。

一條路上再無岔路口,棄路就小途的人不會多。一條路上行出兩個岔路口,一部分人要猜測,這裏才是正道。而另一部分人要猜測,往那邊去更好。

有兩個皇子在,待人接物一定不同。臣子們難免要分出陣營來,兩個政見從此出來。換了朝中哪一個,能保持如此清醒的不多。就是郭樸,心中也有寧王當弱於秦王下的想法。

廖大帥尖銳的指出:“皇上百年後登基的那一個人,別人都要臣服他。”郭樸百般佩服,伏地有泣聲。

他還在血性強的年紀,平白受伏重傷,至今身上一條長過尺半的傷痕在。雖然能嫌得妻子憐愛淚水,可是郭樸心中念念的,就是這件事怎麼能不計較?

遇到廖帥,他混沌初醒,再大醒,再驚醒。他不能不拜,不能不泣:“大帥,我心中意難平。”

廖大帥坐如鍾,穩如泰山,手指輕叩案角,既不是語重心長,也不是苦口婆心,他是輕鬆自如地道:“厚樸,大難不死,你是有福之人。不枉我當年一眼把你相中,你不要負我。”

再一笑:“你要負我,老子也拿你沒辦法。”他轉為恨恨:“老子被人負慣了。”

廖大帥眼前出現三個人像,一個長身玉立,繡衣美裳,形容華貴,舉止超群,隻會微笑:“大帥,我欲長在京中。”

這是他的大徒弟,長陽侯世子。

第二個人像,是五官端正,玉麵猿背,身子直條條的原本是個打仗的好材料兒,怎奈他老子不肯,這是廖大帥的二徒弟兵部侍郎之子。

侍郎大人親自來回廖易直:“我兒子不多,欲長伴家中。”他足有五個兒子,還嫌不多。

想起來由不得廖大帥恨恨,再想第三個人像,這一個麵弱似玉,瀟灑倜儻。本來好一個人才,怎奈是皇親血脈,無事就會避嫌。遇到和他說正經事情,他就會長揖在地:“恩帥厚德,怎敢不從,怎奈前有兩位師兄在,再好事兒輪不到小徒。”

天下掉磚頭砸他,在他眼裏看來就對了。

三個人時常恨得廖大帥牙癢癢的,可是他張不開嘴說。廖易直有兩個兒子,莊敬公主雖然從夫,不阻攔兒子們入戰場。

可太後相中一個,在宮中行走,也會給太後說笑話,也會陪皇帝出行遊玩,這是廖易直的長子。還有小兒子年紀和郭樸同年,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卻在十六歲那年授到國子學裏,從此掛上文職的名頭。

事情常不隨人意,眼看軍中後繼無人,軍中現選一個,隻怕將軍們個個不服。廖易直當機立斷,在當年舉子中挑中文武雙全的郭樸,郭樸並沒有讓他失望,就是重傷時也很毅然。

郭樸跟隨廖大帥後就在軍中,此後重傷臥病一年有餘,病好後再到軍中。京中呆得不久,三位師兄隻聞名不見麵。對於廖大帥和師兄們之間,是半點兒不清楚。

他以為大帥隻說他自己,忙道:“決不敢負大帥。”起來收住泣聲,又討好廖易直一句:“大帥,我的念姐兒也喊您祖父呢。”

不說還好,廖易直招手命他向前。一個人雙手踞案,欠著身子往外麵去;一個人個子高,縮著身子,把耳朵送過來。

廖大帥心頭一點疑問:“呼呼是什麼?”郭樸哈哈大笑,遇到廖易直生氣的眼神兒,忙收住笑,啪一下子站直回道:“小姑娘的玩意兒。”

“那就好,我還以為呼呼是指撒尿。”廖易直幹巴巴笑兩聲,這聲音聽著呼呼似撒尿。乖巧可愛的念姐兒獨到廖大帥這裏:“這個祖父不呼呼。”廖大帥擔了半天的心,餘生不可以再撒尿,這真是遺憾大了。

見郭樸忍住笑,廖易直也不想再追問,隻教訓他:“一會兒笑一會兒哭,要說你小子真沒出息,病一場以後無事兒就哭。不就是不能報仇……”

他說溜了嘴,裝模作樣收住,大大咧咧地轉開話題:“你那小樹林子會倒,是怎麼一回兒事情?”

“這是下麵士兵們說的,無意中拿刀劈樹,過幾天看長好不少。他來對我說,將軍,要是胳臂腿能長好多好。我說廢話,砍斷樹一樣長不好,砍傷肉長得好。他走過後我想到這話,原本是試幾回。樹砍到幾分,養上幾天,還可以拉倒。沒成想遇到敵兵,順手用上。”

廖易直喜歡了:“你小子是員福將,我早就看出來,”誇到這裏臉往下一抹,沉下臉訓道:“好好的一個陣法,讓你小子亂跑給破了。”

他剛才說不就是不能報仇,沒什麼可哭的。郭樸放在心裏惦量著,見他誇自己有福,又提陣法已破,郭樸陪笑:“大帥,該破的還是要破。”

“要你廢話,”廖易直這樣說著,腰帶裏摸索著,取出一把黃銅鑰匙來。又讓郭樸去書幾上:“下麵的小箱子取來。”

郭樸笑嘻嘻而去,廖易直又罵他:“這又笑了,我不是你老子,以後少哭一會兒笑一會兒給我看。”

“不是那一年傷的重,以後自己從此辜負大帥。那個時候想大帥您,就哭到今天成了習慣。”郭樸不忘貧嘴,把著小箱子送來放書案上。

這是一個烏木四角鑲銅角的小箱子,郭樸不是第一次見到。外麵有鎖,要是誤打開,裏麵還有機關。尋常這箱子出來,放的總是重要東西。

廖大帥開著鎖,再瞪眼郭樸:“你傷重,哭我有什麼用。對了小子,以為你傷在大腿上不行了,聽到你有女兒,還為你擔心。現在見到那臉模子同你一般兒樣,我可以放心。”

“大帥您又取笑我,”郭樸見他心情好,就可以同他開玩笑:“京裏聽到笑話,說大世兄二世兄都……。”

話沒說完,被廖易直罵了:“滾,他們個頭兒高,全隨公主,生得比我好,也隨公主。”罵過自己笑起來,對作勢跑得遠遠的郭樸道:“你是個壞小子,生出個丫頭片子倒挺討喜。聽著,回去再說我不呼呼,什麼好東西,不給我就算了,你別再嚇著要打她。”

箱子上黃銅鎖實在難弄,他說出來這些話,才聽到“巴嗒”幾聲,鎖芯跳出來,廖易直和郭樸一起大笑:“好了。”

郭樸苦笑:“大帥,你不能換把兒好開的鎖。”廖易直把銅放在眼前看:“老子難開,偷開的人不是更難開。”

“可是,這鎖一砸就開了,”郭樸還沒完,廖易直眼睛一瞪:“我聽你的,你聽我的,”郭樸暫時閉上嘴,伸頭過來看箱子裏,一疊一疊全是信件。

手按在信件上的廖易直有愧疚,先不把信給郭樸:“厚樸,你重傷的事情,我一直覺得對不住你。我收羅這些信,算是對你的一點兒補償。”

“大帥,這事與您不相幹,”郭樸嘴裏說著,把信件一一打開。隻打開幾封,他凝重起麵容。手中一封信上,卻是秦王和夷人拓跋師的信。

秦王在信中言道:“爾欲複得族長之位,聽我一言按兵不動。待他日勸和不成,為爾重作打算。”

這些信件廖易直全看得熟悉,隻見前兩個字,就知道郭樸現在看的哪一封。

廖易直挑挑撿撿,取出一封信給郭樸:“你再看這個,接得上去。”郭樸打開,是寧王的信,也是給拓跋師,寧王信中言道:“爾欲得族長之位,非武功不行。送爾馬匹兵器……”

隻看到這裏,郭樸大怒,雙目圓睜憤然道:“大帥,我要去拿他人頭!”抓住書案的大手骨節露出,青筋也早出。

大帥廖易直是人急他不急的人,不然這些年來,如何能帶兵遣將。他隻說一句話,郭樸馬上平了怒氣,廖易直淡淡道:“你的仇人可能定下來?”

郭樸沒了脾氣,本來他把寧王放在心坎兒上,現在……他無話可說。抬頭遇上廖易直飽經風霜的眸子,郭樸心頭一陣激動,話差一點兒衝口而出。

皇子皇權,為天下之主。可爭鬥間,人命如粉塵,就這般不值錢?

廖易直能明白郭樸的心情,他把手中信盡數推出:“厚樸,你隻有一個仇人。”郭樸垂下頭不掩飾自己心中還有結,外麵傳來士兵的聲音:“夏副帥到!”

“去裏邊兒,”廖易直一指自己內帳,郭樸抱起信就走,又回身一把抓起烏木小箱子,順手把鑰匙和黃銅鎖全掃進去,奔著幾步,還盡量悄無聲息避到內帳。

見他身子隱進去,廖易直才吩咐:“請副帥進來。”自己出書案走了幾步,以作迎接。

夏漢公在門口並沒有等太久,但是每一次他不能直接進去,心中就有怨言。對著帳簾子數著數兒,到“二十”,聽到請自己進,夏漢公不悅,這一次比上一次多等了兩個數兒,裏麵有人?

沒見出來。

兩邊士兵林立似如釘子,問他們肯定一堆兒假話。夏漢公知趣不問,見有人打起帳簾子,他帶著笑容,擺出徐徐然的姿態,不慌不心的進去。

帳篷裏隻有一個人在,廖易直嗬嗬笑著:“漢公,你來見我必有事兒?”夏漢公知道是取笑,笑嗬嗬回他:“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怎敢這麼對大帥。我尋大帥,從來是無事談幾句。”

“請請,”廖易直手指左邊一排方麵兒椅,夏漢公坐下,隨即憂心忡忡:“大帥,這香案祭狐仙的事情,我怕動搖軍心啊。”

廖易直滿不在乎:“沒事兒,太後在宮中按時節兒拜佛,我每一回京,總讓我一起去拜佛。說打仗要死人,要我多超度。我擺個香案,不也是順應天物。”

對麵坐的這個夏漢公,昨天給寧王殿下去信,在最近的驛站裏被人挑開看過,裏麵是這樣寫的:“廖易直糊塗矣,中軍之中擺香案,可見軍心渙散不遠。”

到這裏,夏漢公就成了憂國憂民的那一個人。而且,還不信鬼神地說著話:“這戰場之中殺氣多矣,就有鬼神也衝跑了。”

“是嗬嗬,你沒看將軍們時常抱著刀劍睡覺,就睡下來也不離身太遠。這裏冤魂多,夜裏來幾個,一刀斬下去,”廖易直神乎其神的說到這裏,夏漢公信以為真,他在京裏還行,在這裏什麼也不懂。

寧王殿下給他支了幾個人同來,夏漢公有時候又不信,隻是麵上裝著相信。明知道廖易直說得有鬼,還是問道:“要桃木刀才斬冤魂吧?”

回答他的,是廖大帥伸手叩叩書案:“這是黃花梨木的,”再用手叩響另一處:“你聽聽,這是好好的幾案上,特地裝的桃木,”神神秘秘地小聲道:“可以避邪氣。”

“哦?”夏漢公還是半信半疑,廖大帥手放在嘴邊,更壓聲音:“你晚上出去聽聽山崗子上,全是鬼哭。”

夏漢公嚇得一激靈,這一次他信了,木葉響聲穿山而過,初來這裏的人都覺得害怕。廖易直緊緊盯著夏漢公的表情,見他麵色變了又變,露出滿意的笑容。

京中再詭秘,不如關外一鬼哭嚇人。

郭樸在裏麵聽大帥胡扯,微微一笑再看手中信,他麵色沉下來。大帥意思分明,是讓自己就查出什麼,也放棄當這事沒有發生。

大腿上傷疤隱隱作痛,郭樸額間青筋直跳,找別人來,在他身上劃一道,讓他睡一年多,問他願不願意放棄前嫌。

可大帥意思分明,是不管皇子們的爭鬥,且看後世登大寶者為誰。

難,郭樸覺得兩下子裏難!

外麵帳篷裏談話依就,夏漢公半帶敲打地道:“大帥體諒軍心就好,香案擺在軍中太不合適,偶出一事,都會有小人作祟。”

廖易直哈哈一笑:“小人何妨,還能不去?”夏漢公語塞,郭樸在帳篷裏一笑。廖易直倒沒有笑得得意,這是他的地盤,他也不必笑得太得色,對夏漢公,他語重心長:“小人,也不能駐足百年,這小人,他也要吃喝拉撒,不能總占我這地兒不走。他敢來一回,我就陪一回,”

這分明影射,夏漢公生氣地問:“要是不走呢?”廖易直笑眯眯:“那我讓讓他,這種道理,難道我做出來,他不明白?他要不明白,那他是個二五郎當的糊塗蛋兒,和糊塗蛋兒有什麼可計較的,讓他高興去。不過副帥既然有話,不能不回,這樣吧,晚上你和我一同前往一觀,你看如何?”

夏漢公狡猾地道:“大帥,你陽氣重,你往哪裏一站,神鬼皆不敢來。”廖易直放聲大笑:“好,這話我喜歡,英雄從來豪氣壯,管他魑魅與魍魎。”

他站起來與夏漢公約定:“晚上你和我去看看,你放心,我隻去一回,保他再不敢來。”夏漢公走出帳篷,何收跟著,沒走上幾步,夏漢公回頭問他:“軍中要用桃木家什,可有這規矩?”何收嚇了一跳,再笑道:“沒有的事情,大帥這是玩笑話吧。”

“我就知道他糊弄我,他糊弄了我,還要說我不明白,我就糊塗。”夏漢公心頭火起,又無可奈何。帶何收回到帳篷裏,緊緊的交待他:“今天晚上你不出來,等他明天不去,你再出去弄鬼兒,反正是他不管不理,你隻管出去,等他硬氣起來,你就讓他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