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一十章,舊人引出舊事來(1 / 3)

日頭燦爛,鳳鸞羞羞答答避著人走,士兵們見到她也避開行禮。念姐兒穿著織錦水藍色鄉繡花夾衣,帶著金纓絡,天真又乖巧,說話脆生生。有士兵伸手逗她玩,念姐兒吐吐小舌頭,扯著母親外麵去:“找父親。”

長平知道少夫人不肯外麵多逗留,接過大姑娘:“我帶她去玩。”鳳鸞還要交待:“不能出去,樸哥要帶她去,你攔著。”

“奴才知道,”長平笑著抱起念姐兒往外麵去。鳳鸞扶著綠蕪往回走,忽然一隊人對麵來,甩手重腳讓人不由多看幾眼。

鳳鸞才側過麵龐,見一個粗壯大漢麵色大變。他眼睛驚恐瞪多大,要在他身邊,可以聽到他嗓子眼裏似裏格格聲。

見到自己驚成這樣的人,鳳鸞難免多看幾眼。她眼波才掃過,大漢重重甩下腦袋,這動作被長平看在眼裏。

長平比鳳鸞警惕得多,而且也知道軍中有陣營之分。廖大帥不是完人,他的軍中不僅有秦王的人,寧王的人,他自己的人,還在另外幾位老王的人。

見這一行人打著遼東王的旗號,長平知道是遼東王處來的人。對少夫人驚嚇萬狀的粗壯大漢,大嘴厚鼻,麵上有濃重的粗獷。

當兵的全這樣,長平隻打量他,覺得很是眼熟。他記性本來好,隻是隨郭樸見的人太多,這樣一個校尉,看服色是從七品,這官兒太小,長平所以想得很快。

郭樸軍中的小官長平都認識,獨從遼東王處來的……見這隊人遠去,長平電光火石明白了,這個人是臨城的混混。

足有四、五年沒見到他,而且他走的原因,長平也知道。長平深思地盯著去的人,抱著的念姐兒不樂意,小手互相揉著,奶聲奶氣別扭著:“要父親。”

“好,去尋公子。”長平抱著念姐兒來尋郭樸。他去的方向和那一隊人相同,大帥大帳外長平又對那粗壯漢子直白白盯一眼,見他低下頭不敢看自己,長平莫測高深的一笑,一個士兵恰好出來喊他:“大帥請小姑娘進去。”

念姐兒雖然小,也知道大和小之分,嘟著嘴被抱到裏麵,廖易直帶著幾個將軍正在說笑。郭樸見女兒不樂意,伸手接到自己懷裏問:“又纏人了?”

念姐兒把小腦袋往旁邊一擰,小嘴兒高高的。大家都不說話隻看著郭樸父女笑,郭樸耐心把女兒小臉兒哄著扳回來,見小嘴兒不是一般的高,笑嘻嘻道:“父親就要回去帶你玩,怎麼又生氣了?”

“是大姑娘,”念姐兒小嗓音嫩如新出穀黃鶯,別人都不明白,郭樸恍然大悟,長平笑容滿麵清楚,郭樸對廖大帥笑:“大帥,您以後要說她大姑娘才行,說小姑娘念姐兒就不喜歡。”

廖易直笑罵:“我哪裏知道。”這個小孩子實在可愛,軍營枯燥中得見,廖易直很想親近。伸出手來接,帶著滿麵的笑:“到祖父這來。”

帶著擔心,怕郭大姑娘又說自己不呼呼的廖大帥,這一次倒沒有被念姐兒拒絕。大帥書案上來了郭念淑,一上書案討好的笑笑,小胖腿挪動,對著大帥令箭筒而去。

“哎喲,你倒識貨,知道這是好的。”廖大帥嘴裏連聲著,見郭大姑娘老實不客氣的抽出一根令箭,小手一抬就要往地上扔。

廖大帥趕快來攔,嘴裏大驚小怪:“哎哎哎,這可不能扔,郭樸,你生得好女兒,這種東西也是亂玩的!”

郭樸顧不得回話,他眉頭嚴峻,耳邊長平正在說話:“遼東王處來的軍官中,有咱們城裏的混混毛蛋。”

那見到鳳鸞就變臉色,見到長平不敢抬頭的從七品下校尉,是郭樸以前打過的毛家親戚混混毛蛋。

長平認得真,他以前見過不止一次。

郭樸眉頭擰緊了,沉聲問:“你看得仔細,”長平悄聲道:“一定是他!在外麵候著見大帥,公子再看看。”

“去吧,讓少夫人少出來。”郭樸心事提起,毛蛋被迫逃走,不僅是因為郭樸為鳳鸞家裏平冤。他淡淡道:“把大姑娘抱回去,也少出來。”

說著女兒來看女兒,郭樸“撲哧”一聲樂。書案上念姐兒雙手執著令箭一頭,另一頭在廖大帥手裏。

念姐兒小臉兒漲得通紅,使出吃奶的勁頭兒來奪令箭。她小腦袋往前伸著,快要頂牛。兩隻眼睛隨母親,黑而又亮如明珠一般,此時微瞪著,不服氣地和廖大帥在搶著。

幾位將軍們不在原位上,走到念姐兒身後,嘻嘻哈哈給郭大姑娘助威:“再使點兒勁,好!快有你老子三分勁頭!”

何文忠張著手在後麵擋著,怕念姐兒摔倒,也是一個勁兒的喝彩:“瞪眼睛,再瞪得大些,瞪得大些他就怕你!”

黑亮如黑寶石一樣的眸子泛光流彩,眼珠子瞪得光彩快成秋水泛江,念姐兒使力過度小嘴裏吐出一句:“哎喲,”笑壞旁邊好幾個人。

這裏不是家中好磚地麵,給念姐兒穿的是小羊皮靴子好走路又護腳。此時一隻胖乎乎的腿往前伸,不自覺快成弓步;另一隻胖乎乎的腿往後伸,不自覺直直繃緊。

兩隻眼睛溜圓了,和廖大帥的眼珠子瞪在一處,後麵人起哄:“瞪,再瞪他!”廖大帥不由自主微瞪瞪眼,“哇”地大哭聲傳來,再接著淅淅水嘩啦啦順著念姐兒褲子流到大帥發號司令,號令三軍的黃花梨木書案上去。

郭大姑娘終於不敵廖大帥,大哭起來還不算,再溺到他書案上。

廖大帥手忙腳亂丟下令箭給她,慌手慌腳收拾書案,帶罵起哄的幾個人:“幫一把手。”書案上從來亂,往來信件文房四寶全在,眼看水漫金山不遠才收拾起,廖大帥抹一把額頭,其實沒有汗,再尋郭大姑娘,正在父親懷裏淚眼模糊,手裏抱著令箭搖晃:“呼呼。”

她在哄自己不要害怕。

郭樸不敢笑,要哄女兒又不能不笑,帶著似笑非笑給女兒擰一擰尿濕的被子,取她手中令箭道:“和長平回去換衣服,乖,令箭不能玩。”

好不容易,出盡力氣,瞪眼又尿褲子才得來的一件玩意兒,念姐兒不肯丟手,見父親硬奪,咧開嘴:“哇……”

大放悲聲。

中軍大帳,又布滿哭聲,廖易直焦頭爛額。打三天三夜仗不合眼,也比哄小姑娘強。他無奈揮手:“拿走拿走,晚上點卯時一定歸還!”

郭樸應聲:“是!”把女兒交到長平手上,送出帳篷。念姐兒戀父親,小手裏抓著父親衣襟不放,另一隻小手裏令箭亂晃。

守帳篷的兵先嚇一跳,郭樸先要安慰他:“你別怕,”再沒辦法,隻能送女兒回來。交給鳳鸞,郭樸訴苦:“大帥要打我軍棍,我可是為你們娘兒倆挨的。”

取衣服給念姐兒換的鳳鸞笑個不停,哄下女兒手中令箭給郭樸,還要打趣他:“你呀,打幾下子才趁我心願。”

“哼!”郭樸去交令箭,見一隊人出來,知道已經見過廖易直。他在路邊兒上留心看,見一個大漢總垂著頭。和毛蛋交手那是更小的事情,郭樸沒從軍時幹的事情,他沒有認出來,隻這留神的幾眼,把毛蛋嚇得魂不附體。

好在郭樸沒多看,事實他不需要多看,來到這裏以後總有機會認清楚。郭樸去交令箭,有人領著毛蛋等人去他們的帳篷。

裏麵東西齊全,不過是床各一張,上麵有被臥。雖然是校尉,從六品到九品不等,可新來別人地方上,也隻給這些東西。

五、六個人擠一張帳篷裏,有人罵罵咧咧:“弄到這裏來送命,就這樣對我們。”毛蛋有心事的人,陰沉著臉坐床上不說話。

他的本名很響亮,叫毛光遠,投軍後恢複本名,原本在遼東呆得好好的,不想聖命全國軍官入軍中,把他和其它人一起送到這裏來。

肩頭上重重有一拍,嚇得毛光遠一哆嗦。同行的一個軍官叫高仁,湊過來扳住毛光遠肩膀小聲道:“昨天你說不明白到這裏來的原因,想知道嗎?”

毛光遠瞅瞅別人沒注意這裏,小聲問高仁:“你知道?”高仁和他在遼東就好,帶他出去細細說出來:“王爺和王妃在家裏鬧,動靜不小。”

“是為著王爺新納的側妃?聽說是貴妃娘娘指派。”毛光遠也聽到這件事,高仁一拍大腿:“可王妃是遼東世家,上馬能拉弓,下馬能帶兵,王妃不服,這事傳到京裏,皇上怕兵變,把我們全弄到這裏來。”

高仁有遺憾:“可惜我竭力巴結跟王妃的將軍有三年,功夫全白費。”他以為毛光遠和他一樣遺憾,眼睛在毛光遠麵上尋找同感,毛蛋勉強奉陪一個苦笑,高仁滿意正要說話,帳篷裏出來人高聲喊:“吃飯了,走,去看看這裏吃什麼。”

“我們邊走邊說,”高仁還是和毛光遠並肩走,和他商議著:“我打聽過,咱們要在這裏呆好幾年。這裏是廖大帥當家,他有一個徒弟,定遠將軍叫郭樸。

毛光遠心頭一跳,眼角又被紮痛。臨安神氣活現帶著軍需官走過,大模大樣地道:”大姑娘說要的東西,你按數快送來。“

高仁熱烘烘附到毛光遠耳朵上:”我全打聽清楚,郭將軍的妻子和女兒在這裏,你陪小姑娘玩,不是有一手,前年和小郡主……“

毛光遠斷然地道:”不行!“把高仁嚇了一跳,見毛光遠腦袋一聳拉,直瞪地上。又一個人走過去,毛光遠抬起頭,對高仁笑:”我以為地上有塊金子,不想是塊黃泥巴。“

高仁本來是想信他,見他說過後嘴唇緊閉一臉心事,猶豫不決沒有再問。

轉眼到晚上,新來的這群人更鬧騰。還不是將軍,對軍紀嚴明性差。離開熟悉的軍中,各各俱有怨言。

專門來一個官階高的軍需官安撫他們,到二更左右才得安生。

毛光遠恨不能別人不知道自己在才好,別人鬧他睡得早。見身邊靜下來,他長長出一口氣。千躲萬躲沒躲過去,老天從來作弄人!

帳篷沒有窗戶,隻有頂上一塊氣窗打開,透入月光在地上。”嘶,嘶“,有聲音出來。別人都睡得香,有心事的毛光遠被打擾,手一揮甩開被子,半昂起頭看過去。

地氈上,月光打下來,一條盤尾昂首的毒蛇吐著紅信子在那裏!”不好了!“毛光遠猛地醒了!原本就沒睡卻混沌的腦子如遭冰打水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他當機立斷,一腳踢過被子蓋住那蛇,在別人驚醒同時,拔出佩刀哇呀幾聲撲過去,對著被底用力砍著!

軍官們本來警覺紛紛跳起,見毛光遠對著一床被子死剁,麵上全是驚恐,目瞪口呆問他:”你發噩夢!“

大喘著氣兒的毛光遠是光著腳丫子,不敢踩在棉被上。用盡全身力氣把一床新被子剁成零碎,棉絮片片飄浮起來再無一處好地方時,他才回身提著刀,胸膛一起一伏地喘粗氣,眼睛紅通通很是嚇人。

帳篷裏的人全嚇一跳,尋刀的尋刀,尋劍的尋劍。有人刀在手中打聽事兒:”沒聽到他有夢遊的毛病?“高仁脫口當頭要喝:”醒……“旁邊一個人擺手小聲道:”夢遊的人不能驚,看驚出毛病來!“

毛光遠一低頭掄起刀,帳篷裏媽呀怪叫著,舉刀的舉刀,尋盾牌的尋盾牌,東西尋到手中,見毛光遠衝出帳篷,手裏刀上有血,有一滴落在帳篷內。

這血是從哪裏來的,毛光遠難道剁到自己腳?

高仁不放心跟出去,見巡營的兵把毛光遠攔住。毛光遠自動送上刀,說了幾句話,有人把他帶走。

巡營的兵再次巡營,高仁不敢出去,縮身回來見帳篷裏罵聲不斷,棉絮飄得無處不在,本來是打成棉花套子,現在如剁餃餡般全成碎片飛舞,帳篷裏無處不開著”蒲公英“。

有不少片帶著血,還有肉屑在其上。

半個毒蛇頭,最後露出來。黑乎乎猙獰著,猛一看活似厲鬼追魂。

郭樸在帳篷裏看書,這麼晚上他還看書,而沒有辛苦去”耕耘“。他安詳的目光放在書上,靜謐地享受安寧。

臨安進來,肅然回話:”遼東來的校尉毛光遠有要事見將軍!“郭樸不慌不忙放下書,和臨安主仆會心一笑:”帶他進來。“

毛光遠初進來時,被帳篷裏明亮燭光閃了一下眼睛。他站住腳,等看清楚帳篷裏,見一個不小的黑色書案,上麵擺著連枝兒銅燈,旁邊令箭威嚴筆直豎著,一個青年將軍麵掛銀霜,眸如星寒,雙手據案看著自己。

他沉聲而問:”深夜找我何事?“這就是定遠將軍郭樸。

”末將翊麾副尉毛光遠,有要事麵見將軍。“毛光遠到了這裏,見郭樸不怒自威,他心中有鬼,趕快近前跪下。

郭樸還在裝糊塗:”毛光遠?“再喝一聲:”你有要事理當晉見值日軍官,怎敢到我這裏來打擾!“

毛光遠見他不認識自己,心中不知是真是假。再一想僥幸存不得,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郭將軍今天不認識,明天也能認出來。

他老老實實回話:”我與將軍是同鄉,以前受過將軍拳,將軍可記得一個叫毛蛋的?“郭樸哦了一聲,命他:”抬起頭來。“

毛光遠半仰起麵龐,郭樸走下書案細細看他麵龐,見風霜雨苦不少,暗暗好笑故意道:”原來是你,也算故人!“

他沒有想到舊事的不悅,毛光遠吊著的心放下一半,見郭樸和藹可親道:”你幾時投軍,我竟然不知道,我多年不在家中,家中故人們如何,我都不記得,你既然來了,很好,有事情可來找我。“

這才是警覺的神色,定遠將軍定定道:”你有何事?“嗓音慢慢沉下來。

毛光遠神色要激動,又往帳簾處回身看。郭樸淡淡道:”我這裏說話,可以隨意。“毛光遠嘴唇嚅動著,數年藏在心底的心事,今天全吐出來:

”聽說少夫人在這裏?“他先這麼說,郭樸略有戒備:”她已經睡了。“毛光遠忙道:”不,我不見少夫人,隻是當日曾對少夫人無禮過,請將軍先寬恕我,我才敢說。“

他匆忙間語無倫次,郭樸咬牙提起拳頭:”你曾對我妻無禮?“毛光遠嚇得幾步出去,雙手亂擺:”不敢,也是受人指使。“

郭樸見他如兔子中箭,又鄙視他這幾年一定東奔西跑不得安寧,放下拳頭回到書案後坐下,手一指側邊椅子:”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