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四章,郭府宴客(1 / 3)

安思複回想虞臨棲是什麼樣的人,他目無下塵,孤高眸中無人。偏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自己獨到之處。

就是什麼都會,也用不著看不上許多人?安思複生氣地想,隻有寧王殿下出身尊貴,才能降得了虞臨棲。

陳氏讓丫頭們進來換衣服,她換了一身家常薄羅妝花裙,安思複也換上八成新的羅袍。見安思複還是生氣樣子,陳氏笑盈盈打發走丫頭,勸道:“你並不照管他,他難道不找別人?”

“我總得看看才照管他!”安思複火氣冒出來,好在貴公子性子,雖然勃然卻不發作,隻是不悅:“他怎麼和虞臨棲好起來?幾年前他中舉,大帥收他當徒弟,我還不知道影子,他已經軍中去了。我就納悶,什麼人會阿諛,”

陳氏接上話笑:“你又以為大帥和你們置氣,”被揭了短兒,安思複難為情,隻板起臉,想到廖易直又一笑:“大帥無事兒隻和我們生氣,說我們不軍中去,我要去了,這家裏家外丟給誰?”

見陳氏不言語,安思複取過茶碗,道:“父母年紀越發大了,三妹四妹要出嫁,我不在家,指著你操勞不是辛苦?”

陳氏不和他爭,要說去軍中走個過場,當妻子的都願意,正經兒打仗,長陽侯這錦衣玉食之家,倒也不必。

“所以大帥總生氣,罵過我再罵曾行衝,要罵蕭尚真,總是找不到他,”安思複笑起來,若有所思:“怎麼賞識的郭樸,他又和虞臨棲好?”

把這事打聽得清楚的陳氏又笑:“是大帥先收的他,才和虞公子是好友,”嗔怪道:“你倒不如我明白。”

“你是為我打聽的?”安思複欣然一笑,再沉下臉:“不必管他,由著他去!”陳氏出身大家女,秉性從來清晰:“他沒和你走過,所以不找你。再說今年軍功的事,宮裏娘娘也有話出來,說是冤枉的。”

安思複的第一個妹妹,是宮中的嬪妃。他默默聽過,還是氣郭樸:“為他多打聽,他不上門不要管他!”

“他不上門,是你以前說大帥收錯徒弟,荷花節上你又說他不中用,”陳氏說過,安思複不理會,隻道:“回過公主,接他妻女來家坐一坐吧。”

這裏夫妻不提此事,第二天陳氏收拾果盒子,往宮裏去見陳昭儀,行過夾道小徑,見貴妃的人引著秦王殿下,陳氏避到一旁,見秦王離去才得出來。

秦王去見貴妃娘娘,中宮無主,貴妃為大。王貴妃也很依禮,不敢住在昭陽院,隻住在昭陽附近的未央宮中。

王貴妃生得雍容華貴,三十多歲的年紀還有如年青女子。正在倚欄看花,有人回:“殿下來了。”貴妃滿心裏歡喜,直起身子見兒子走來,躬身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貴妃一共有三個兒子,夭折一個,還有秦王和幼小皇子存活下來。秦王年長,出去自建宅第,平時一天來問候一回,或是兩到三回。

見到他,貴妃總是喜歡的。柔聲道:“皇兒免禮,”放在朱紅欄杆上白晰的手輕抬起,秦王走上幾步接住,送王貴妃到八寶茜紅四彎腿的榻上坐著,貴妃才輕啟珠唇,含笑問道:“又有何事?”

“母妃,我有話和你說,”秦王說著,對兩邊使個眼色,隨侍的宮人們走開,王貴妃微微地笑。她麵如銀盆,眸如點漆,隻這麼輕輕一笑,滿殿中似有花盛開。她款款問兒子:“賜你宮女,可會服侍?”

秦王耐著性子回過,王貴妃又殷殷的笑:“你上條程,要先給許先生一觀,許先生原是皇上備為太子師,我不容易求來給你,也是許先生說你天姿非比旁人,你要敬重他才是。”

“是,我件件事兒要問過許先生,”秦王聽這樣說,心中靜下來,在貴妃眼中,也看出來他有條不紊回話。

王貴妃淺淺的笑著,容光流露,這才又問:“你來此何事?”秦王坐得離貴妃原本近,是一張鋪陳竹簟的宮椅,見母妃問,身子往她那裏又湊一湊,低聲道:“刑部裏審軍官,母妃,這已經是第八天。”

“就這個事兒你來找我?”王貴妃並不放在心上,戴著鏤金菱花鑲紅寶石護甲的手動一動,笑容一如平時親切,她慢慢說了一個字:“等。”

秦王輕聲道:“今天早上有一位軍官夫人去了大理寺鳴冤,隻怕明天又有幾個人要去,母妃,這還不能出言勸諫?”

貴妃笑容更慢,而不是更淡。宮室外碧花翠景緩緩掃過,王貴妃眸子才看向兒子,柔聲道:“再等一時,你父皇很是明白。”

“可這時候,是讓人歸依的時候不是嗎?”秦王這樣說過,王貴妃嘴唇微翹,看得出來是一樂,秦王再道:“再不上諫,刑部裏幾個軍官要死幾個。”

說到“死”字,王貴妃嘴角略有諷刺之意,隻一掠就走並不停留。她塗得濃豔的櫻桃小口上,還隻說出一個字:“等!”

日頭光從宮窗內照出來,在宮牆上變幻出莫測圖案。王貴妃隨意掃一眼,又滿麵春風回到兒子身上:“不能等,算什麼有運籌?”

郭樸過了兩天,才和鳳鸞說請客的事。鳳鸞很是喜歡,雖然日子訂得遠,也在籌備。見郭樸陪自己坐著,鳳鸞更要討他主意:“雖說下個月才請,可是各樣菜肴要好好備辦。”又感激涕零:“還是滕嫂夫人體貼我,勸我把日子訂得遠,不然我哪裏知道,隻怕三幾天就請人。”

菜單已經備下一半,鳳鸞不住口和郭樸道:“竟是你聰明,荷花節那天你猜怎麼著,龐夫人穿得那麼好,差一點兒把首飾全掛身上,被人諷刺。”

又顰眉想:“是個什麼侯夫人來著?”見郭樸微笑,忙分解道:“反正不是長陽侯夫人。我聽你說過,離得遠遠和她施了一禮,隔著一片花,她倒肯回禮。”

日頭從外麵曬到廳中,郭樸肆意聽著妻子說個不停,取過涼茶飲著:“你從來比我有人緣兒。”他心裏在想要不要拜安思複,安思複背後看不上郭樸,說:“大帥怎麼收這樣一個徒弟,”這話是早幾年虞臨棲傳給郭樸。

現在和虞臨棲不好,郭樸也還相信這話是安思複說的。要知道虞臨棲是弄計的人,卻不是歪派人的人。

鳳鸞一團喜歡,把長陽侯府丟下,又說菜:“這水陸各樣還少幾樣,真好問家裏母親去要。這和念姐兒親事有關,可不能馬虎。”

“何夫人最近不來?”郭樸關切女兒親事,鳳變不樂意地道:“讓人去約她一回,她說有事不出來,到請客那一天,來不來還不知道。”

郭樸心裏猜出幾分,他今天就為哄鳳鸞喜歡,忙道:“反正不止請一回,為你們母女京中有人走動,頭一回請客不來,再來一回也罷。”

“本來我想念姐兒親事要許哪一家才好,許給何家,怕滕家怪;許給滕家是應該的,何夫人又纏著我不放。現在好了,倒不用發愁。”鳳鸞說到這裏,郭樸笑問:“定下哪一家?”

鳳鸞嘟嘴:“何家不理我,滕家也不來,樸哥,”她伏案頭快垂到案幾上,神傷地道:“是我耽誤女兒親事。”

“又亂想,”郭樸走過來,雙手挾住鳳鸞脅下,扶她坐正,關切地道:“與你沒有關係。”鳳鸞眨眨眼睛,憤慨道:“與虞大人有關係。”

郭樸沉下臉:“與你亂聽人話有關係,”舉手在鳳鸞腦袋上打一下:“再亂信人,看我收拾你。”鳳鸞扁著臉沒有了話,隻低頭看菜單。郭樸自己心裏笑,想哄鳳鸞喜歡,又把她弄得生氣。

外麵花開得更好,日頭下麵爬牆虎永遠不蔫。郭樸喊鳳鸞:“去走走,你控著頭有一回。”鳳鸞還扁嘴,卻不負郭樸的話,和郭樸出來,沿著家裏一圈兒柳樹走過去,前麵是小亭子,鳳亭又喜歡起來:“念姐兒從宮中出來,說亭子下麵種上各樣花,她大了就可以招待客人。”

“原來女兒還沒有客人,”郭樸聽出來含意,深深呼一口氣。鳳鸞眼睛裏又有指責,不願不想,也不再提虞臨棲,隻是傷心:“女兒原本要有客人,後來不是我……”

偷眼看郭樸,說出來趙安甫樸哥不喜歡,可自己要嫁趙安甫不是虞大人的錯。那月下長袖臨風,瀟灑一拂的虞大人,白長了那麼個好模樣。

家裏雖然小,鳳鸞近日又種上不少樹遮蔭。有風從池子上過來,很能留得住。夫妻走了一箭的路,身上都無汗,遍體有風生。

郭樸笑眯眯的,鳳鸞又氣上來,雙手扯住郭樸的手:“樸哥,虞夫人是什麼樣?”這個疑問郭樸也有,含笑輕撫妻子的手:“他還沒有成親,我也奇怪他要找個什麼樣子的。”

“一定是個一天換十八件衣服的人,”鳳鸞解氣地這樣說,郭樸笑上幾聲,再來勸鳳鸞:“原定就是荷花節上見過眾人,家裏請過客再給念姐兒尋幾個玩伴,現在女兒沒有人玩,並沒有什麼。”

鳳鸞拉著他的手輕輕的搖:“樸哥,是你不好,還是我不好?”郭樸打迭起心情來哄鳳鸞:“當然是我不好,怎麼會是鳳鸞不好?”

哄得鳳鸞一笑,郭樸見機會合適,扶著妻子去看不多的一叢木香花,花潔白如雪,噴香撲鼻。郭樸摘開花兒給鳳鸞玩,耐心地道:“反正要請客,不如給盧家下個貼子吧?”

鳳鸞馬上變臉,冷笑道:“你想和那位盧姑娘攀親家不成?”郭樸嘻笑:“她現在生兒子趕得上嗎?”在鳳鸞身子上不懷好意瞟著:“要是你現生,或許跟得上。”

這玩笑隻會讓鳳鸞惱,麵上紫漲著,垂頭隻看手中花。郭樸話說到一半,下一半還要說下去,好言好語地道:“就下貼子,她們未必來?再說是公主說的,鳳鸞,從咱們進京,公主對咱們很是照顧。”

“我知道,”鳳鸞不無沮喪,飛快抬起眼皮子給了郭樸一個眼風:“隻是你也願意是嗎?”郭樸語塞,他並不願意,要對鳳鸞說出來,鳳鸞幹脆就不會答應請盧家。

為難的話,郭樸一時回答不出。鳳鸞黑眸打量著他,忽然神傷:“我就知道是你願意的。”妻子的黯然難過,郭樸不知道如何才好。把鳳鸞抱在懷裏,這天熱的隻要出汗。

鳳鸞留戀郭樸懷抱,郭樸心裏無法說出,熱得他悶又推開鳳鸞。見鳳鸞還是不喜歡,郭樸低聲下氣認錯:“我錯了,行不行,我已經答應公主,說你會請她們。鳳鸞,”他低聲道:“你就答應這一回吧?”

急切間想出來一個法子,郭樸雙手抱著頭一蹲身,對鳳鸞嬉笑:“讓你打一回,讓你出出氣。”郭樸自己總想找人打一架,想來鳳鸞心中,也是這樣。

鳳鸞嘟起嘴,她並不想打人,可是郭樸蹲身在前,像是不打白不打。上前一隻手按住郭樸肩頭,一隻手在他背上拍一下,問道:“是不是想著她?”

“沒有,”郭樸笑嘻嘻,鳳鸞氣湧上來,在郭樸背上捶了一下,哎喲一聲,看自己指甲,又劈了一個。郭樸關切來問:“怎麼了?”鳳鸞握緊拳頭捶他,嗓音裏帶了哭腔:“讓你不要做官,不聽!”

再打:“讓你亂請人!”

“讓你心裏沒有我!”

大門上,走來兵部裏郎中郝紹。他和郭樸這一次回京認識,看出來郭樸至少還要升,郝紹一直自命和郭樸熟不拘禮。

郭樸數次感覺出來京裏無人難當官,不能事事指望大帥。他還有三個師兄弟,到今天沒有認識上,倒聽到安思複的話一堆,總感覺三個人像看笑話,就格外注重在六部裏認識人。

臨安認識郝紹,又不知道公子在哄少夫人,在門上見郝紹來道:“我有要事,帶我見公子。”臨安就帶他進來。

都知道忠武將軍是禦賜的宅子,郭樸是進過宮麵過聖,後來雖然沒有再見過,也讓不少見不到皇帝,不能單獨見皇帝的人羨慕。

郝紹就是一個,他走幾步,誇腳下青石板路:“塊塊整齊,非一般人家能有。”再走幾步,又誇雪白的院牆:“氣派不凡。”

臨安竊笑,院牆是家裏才粉的。賜下來的宅子雖然體麵,不少地方要修繕,院牆也黃了不少。在郝大人眼裏,一個破草根子都是氣派的。

“引我直見公子,我這是要緊事,耽誤不得。”郝紹更擺出和郭樸可以通家的樣子,臨安領他過來。

這宅子實在太小,進了二門走上幾步,幾乎一覽無遺。碧水長天下,想不看到那一對人都難。這是一個拐角兒,郝大人要是不好奇看這禦賜園子,筆直對上房客廳去,也就無事。

偏偏他腦袋左轉一下,右轉一下,不費功夫就看在眼裏。

古樸的木頭六角亭子下麵,粉衣麗人舉著白生生的拳頭,另一隻手按住一個人,嬌聲斥責,打得很是痛快:“讓你欺負我。”

要不是郭樸在說話,郝紹還真不知道挨打的是他。鳳鸞再用力氣,也打不了郭樸多痛,郭樸和妻子玩樂,在那裏裝相:“哎喲,你輕點兒,”不然就是一句:“再也不敢了。”

郝紹的下巴,差一點兒掉到地上去!

臨安機靈,見公子和少夫人這樣不能見人,過來用身子擋住郝紹眼光,抬手相請道:“郝大人請廳上去。”

郝紹才不吃他這一套,也是從長這麼大沒見過這樣笑話,用力推開臨安身子,瞠目結舌之餘,他喊了一聲:“郭將軍,我有事找你。”

隻這一嗓子,鳳鸞停下來,郭樸站起來。鳳鸞羞得粉麵通紅,郭樸倒若無其事一個人。見鳳鸞局促不安,郝紹目瞪口呆,郭將軍理一理衣服,把衣角一甩,當著人對妻子怒目一下:“哼,怕你嗎?”

大步走過來。

他要不說還好些,說出來這句話,郝紹又驚了一下,好似被驚雷劈到。他直著眼睛看郭樸,你要是不怕老婆,這麼高的個子,又有力氣,怎麼被一個嬌怯怯女人按著打?

郭樸不以為意,居高臨下拍著低他一頭的郝紹肩膀,知道這是個老古板,微笑擺出大丈夫樣子:“廳上看茶。”

郝紹今年三十出頭,家裏也有妻兒,郭樸心想這個人難道沒有過房闈樂。本來不想解釋剛才這事,見郝紹坐下來才一臉頭重腳輕不能回魂,郭樸想得再彌補彌補。

南吉送茶上來,郭樸打開聞一聞,變了臉色厲聲責備:“不知道郝大人是我上賓,再換好茶來!”把茶碗蓋子重重一放和,南吉趕快收起來。

不一會兒,又送香茶進來。

郝紹總算回魂,一雙眼珠子不定地打量著郭樸,見他談笑風生,郝大人心裏滴溜溜轉。說過話出門,見街上人鼎沸,郝紹吸一口氣,對郭樸沒來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