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六章,長陽侯府去做客(1 / 3)

方嚐清夜裏不回的時候也多,他小有風流。借別人的名義來說話,不是怕妻子,隻是免得多解釋。

方少夫人紮中鳳鸞的心病,鳳鸞聽她這樣知己交待,沒有引她為知己,也當成半個知己。她雖然不承認夫妻不和,也垂頭不語。

這垂頭不語,在方少夫人眼中,就等於她猜對,她難免一陣欣喜。其實別人夫妻不和,麵上總能看出來,這不算諸葛亮。

秋日高空流雲,廊下擺著碗口大的幾盆菊花。兩個婦人坐旁邊,手中是香茶,含笑在賞花。這時候讓人猜,說的一定是貓兒打架,丫頭拌嘴才更像幅畫。不過內宅裏婦人,在說家長裏短。

說別人也就算了,說的是她們自己。讓她們談仕途經濟,這當然很有難度。

方少夫人款款溫柔,她也年青,能嫁入方家生得也美貌。嫣紅嘴唇一點輕輕啟開,因郭樸說在房中,雖然不在這房裏,她也很小心放低聲音:“男人,什麼心性!”

聽起來,這位是男人專家。

鳳鸞引以為然,幽幽道:“是啊,捉摸不透他性子。”方少夫人更有得色,眸子輕點紫色菊花,告訴鳳鸞好多事情。

“前門上住一個小官兒,告訴你不得,才進京沒十天,”方少夫人手指比劃出十字,歎氣道:“就納了兩房小。兩房小也罷,你知道哪裏納來的嗎?”

鳳鸞隻能搖頭,她來自的臨城哪有這麼複雜。未出嫁是個姑娘家,鄰居們吵鬧就是大事。嫁到郭家,有誰去對她說這些話。親戚們來隻想錢,不提這些雜話。

隻有方少夫人說得得意,快要搖頭晃腦。頭上一枝子纏絲點翠金步搖輕點著,半垂下來。她循循懇切:“還有,呂大人,錢大人,姚大人,哎喲喲,真是告訴你不得。”鳳鸞灰心接近垂淚:“這些人,當初都沒有說過什麼?”

“說過什麼也不值什麼,”方少夫人撚住離她最近的一片菊葉,在手中輕揉到出汁液。似想起來什麼,半垂頭黯然道:“男人見到更中意的女人,爹娘老子都忘記,何況一夫人。要是正經人家女兒,收房納妾還知安分。那青樓上的女子,愛弄心眼兒的女子,”

鳳鸞把汪氏想起來,汪氏就是心眼兒比別人多的那種。她認真讚同地點著頭,見幾點秋日在地上跳躍,微微西風吹動宅院裏菊香,無端催人有悲秋之感,其實秋高氣爽,古人也有秋興逸之說。

這兩個人在傷感,隻覺得秋天亦愁。

“可有什麼法子呢?”鳳鸞才不會輕易讓出郭樸。這和現代不一樣,古代讓出丈夫,等於讓出全部。再醮的婦人過得好不少,可是整體來說,對婦人迫害和限製更多。

她離開郭樸三年,郭樸要無情意,夫妻就早各奔東西。初到京中被攆一回,鳳鸞憨性子上來,不讓,偏偏不讓。

為什麼這麼執著,她還有女兒們。再問一問,郭樸不是侯秀才。到今天,纏綿依就,就是鳳鸞擔心他在似變心和非變心之間。

方少夫人對她道:“你沒有兒子可不行。”她生的是個兒子,在沒有兒子的夫人們麵前,總有趾高氣揚的味兒。

鳳鸞再垂頭,裙邊旁一片地,已經讓她看了多少次。方少夫人顰眉:“往來的人中,有幾個女諸葛,原來想為你引見,不想又出謠言。”

“我知道,”鳳鸞想恨汪氏,唉,算了,也教訓過她。段侍郎也是官宅,不能無端上門一回再上門一回吵鬧。要是對汪氏用計,鳳鸞心想,她算個什麼?值得一回又一回的去花心思。

汪氏把別人全看成可以亂花心思,鳳鸞還不願意對她多用心。

“其實這幾個人,真是聰明,都有能耐把自己丈夫管得服貼,”方少夫人繼續喃喃,偷眼兒看鳳鸞:“要說她們信了說你的謠言,其實過一陣子自然散去。”

鳳鸞這個人的好處,有一條就是離自己遠的,她不巴著。隻輕輕一笑就作罷。相信謠言的人,今天可以相信,解釋開來,明天還可以相信,不能一直解釋下去。

不認識就不認識吧。周鳳鸞當上四品將軍的官夫人,並沒有受過女諸葛的指點。

方少夫人不甘心地提起:“要我說呀,她們手中有的有錢,有的無錢,你肯出點兒錢,”鳳鸞心中有擔心,卻不是全糊塗,含笑婉拒,而且拒絕得方少夫人沒話說:“我娘家不富,依我看人人知道。月銀不過幾個,你夫家比我夫家官高,你應該知道。我雖然管家,真正管的是管事們,鋪子上有鄭掌櫃,我要弄些什麼,都不自主。幾兩月銀積下來,要給女兒們買些心愛東西,外麵往來,有出份子的地方,也不好對樸哥要。她們要多少錢才肯說,我怕出不起。”

方少夫人雖然精似鬼,周氏鳳鸞卻是生意人家出身。從她當家起,打量著她好說話,打主意從她手裏弄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方少夫人宅門裏精,精不過這生意人家的當家人。

就是貨物,也要比上三家,再談上一番價格才出手。說一聲“賽似女諸葛的夫人們”,鳳鸞沒看貨,不想亮銀子。

有人隻怕要說,虛榮了,不想交朋友了,其實人生多少事,大抵如此。聽信謠言不看鳳鸞這個人的夫人們,又值多少錢?

鳳鸞的一番話,把方少夫人弄得有些灰心。她輕捏袖子一角,裏麵放著兩百多兩銀子。兩百多兩是銀票,十幾兩是散碎銀子。

方少夫人存的私房,想放到郭家的鋪子裏入股吃息。當頭一盆涼水潑下來,方少夫人失落地道:“你竟然不當家?把你架空成一個架子。唉,我還想幫你一把,有點兒閑錢和你湊個份子,咱們弄些兒閑錢。”

鳳鸞裝著不經意,眸子深處把方少夫人好一通看。這不是第一次見麵,也不是第一回說話,夫妻不和的私房話都說,總有親密處。

再有她是何夫人妹妹,何夫人因為謠言不再來作“百家求女”,鳳鸞要讓何夫人看看,給她小小的一點兒後悔。

笑吟吟接過話,悄聲道:“這一點兒能耐,我倒還有。不瞞你說,我自己的月銀私房,全入在公中生息。不然,我可不是白做事。”

免得以後手中有錢起來,這些人全疑心。

方少夫人重新喜歡,笑得似一朵兒紅菊花:“你呀,我看你從來是精明的。”鳳鸞再扁起嘴:“隻有樸哥心思我弄不懂?”

“我丈夫心思我一樣不懂,”方少夫人脫口說過,鳳鸞略凝眸,方少夫人自己解嘲地一笑:“其實大家,不懂的多。”

鳳鸞莞爾:“未必,不是有女諸葛在?”方少夫人神秘地道:“你管家,這倒好辦。你把他手中銀子全要下來,手中無錢,哪有人相中他?”

“他生得俊?”鳳鸞嘟嘴,方少夫人格格幾聲,她悠然了:“生得俊,能當首飾戴,還是能當織錦衣服穿?吃著小菜飯度日,有這樣傻子嗎?”

西風吹起她細嫩白晰的麵龐,鳳鸞想起孫夫人。孫季輔夫人上門去見鳳鸞,就是擔心鳳鸞和她分兩邊兒大,弄走孫將軍的俸祿。

鳳鸞心想,這倒是個法子。又問方少夫人:“要遇上肯貼錢的呢?”方少夫人笑得不行,帕子掩住口笑了足有一盞茶,還在笑。鳳鸞懊惱地嘟起嘴:“人家在請教你。”

“我說你呀,真是一個小傻子,”方少夫人心中覺得鳳鸞傻,好不容易壓下笑聲,誠心誠意道:“遇上肯貼錢的,她又能貼幾年?你一個錢不出,把他全扣死死的,有這樣傻子愛出錢,那真是太好了。”

鳳鸞呼了一口氣,這種道理聞所未聞。方少夫人再微笑:“你當男人能俊上一輩子?你找的是個當兵的,難道一輩子守在京裏?人無百日好,花無千日紅,你們夫妻能不生分?怎麼他和別人就不生分?”

這話在現代,用不上的居多。在古代,很有道理。

好在鳳鸞並沒有全聽,她隻虔心請教方少夫人:“你這麼說,一定會扣錢?教教我,我重謝你。”

方少夫人隻會說,她在家裏不管家,進項除月銀外,就是方嚐清按月給她的錢。不然,也不會把主意打到鳳鸞這裏。

但是她不介意和鳳鸞商討一回,也半吐半露有一部分實話:“我也是聽人說的,不過我們家那個人是這樣,除俸祿外,還有額外的錢。不知道哪裏來的,興許他也有錢放在別處生息不一定。”

她歎氣說了句實話:“不容易扣完,不過用著心兒去擠就是。”家家情況不一樣,鳳鸞的情況和方少夫人的就不一樣。

有時候聽人話,自己要想好。

鳳鸞信以為真,郭樸成親後,除了主要的事他會過問,別的他從不管。到手的錢全給鳳鸞,再花時就伸手要錢。

方少夫人的話進到鳳鸞手裏,就是鳳鸞知道郭樸除官俸外,還有別處來錢。當下兩個人對了一對,冰敬炭敬外,還有什麼錢,兩個人的丈夫官職不一,當然對不清楚,不過大家都對自己丈夫多了心,若有所思以為自己看到的都不是全部。

方少夫人固然看不到全部,不然方嚐清外麵逛青樓的錢分文也沒有。鳳鸞好在心眼兒不壞,有心提醒方少夫人,方大人給她的冰炭敬錢都不多。再一想怕他們夫妻回去爭吵,反而不美。

方大人的官位,不會比吃空餉的將軍常例錢多。

鳳鸞就沒有說,方少夫人眉飛色舞說了一回,忽然惋惜:“和你說話多好,又清楚又明白,隻可惜我說過幾回,這些夫人們全不接受你。”

夫人們有自己的小圈子,鳳鸞不太沮喪,她問了問是哪些人,胸有成竹起來。不怕這些人不找自己,隻是時間問題。

方夫人最後羞答答取出銀子,包在一個絹包子裏放幾上:“不多,兩百一十八兩,一年可分多少利息?”

一年十分利,不過二十一兩八錢。十分利,算是上街打搶。鳳鸞把利息報給她,方少夫人歎氣:“要是再多些就好。”

“是啊,”鳳鸞並不願意她多出錢,家裏並不缺流水銀子。方少夫人微有難堪,今天說了這麼多話,她也不是有心計,過於有成算,想哪裏收住就能收住的人,不過也是一個普通婦人,道:“你才說過月銀其實不多,我嫁過來隻有兩年,存下這些已經不錯。就有嫁妝,全是過明路,我放在你這裏的,你千萬別對郭將軍說,這是隻有你我才知道的私房。”

鳳鸞笑一笑,以示理解。送走方少夫人,獨坐院中對著菊花出一會兒神,盤算著方少夫人說得對,郭樸額外的錢實在不少,就說快到年底吧,軍中一定有份兒錢給他。他私放一份下來,就有數千兩銀子。

逛一年青樓是足夠,買幢小房子養兩個人都足夠。郭樸不是另有心思,怎麼會對鳳鸞有無情的地方?

夫妻的猜忌,不知道算不算正常。有人或許沒有,有存在的也正常吧?孫季輔夫人主動上門找鳳鸞,就是她退一步,怕什麼都失去。而鳳鸞現在想的,和孫將軍夫人當時想的一樣。

這裏是古代。

夜,靜靜的來了。秋天的夜,來得更為涼爽。不是一絲幾絲的涼意,而是浸寒入骨的西風。這正好方便不少人,段誌玄出門,也和他們一般披著薄鬥篷,把腦袋罩進去。

他從偏僻處的民房出門,不是他的住處,也不是段家的產業。要有人打開這門進去看,是間空宅。

如何進去的,隻有段誌玄自己知道。為什麼選這民房出門,他怕人跟蹤。

饒是從頭到腳包得不透風,段誌玄出門前,還是在門縫裏看了又看。街上偏僻,外麵連零亂走的人都沒有。他孤身出門,用心聽著再無腳步聲。

京裏長大的他對不少路熟悉,今天手中還是有小紙條。白天不敢來探路,怕被人看到。段將軍的這張麵龐,當然是廖大帥的人。

“棋盤街,瓶子街,棉花街,”他輕聲喃喃,耳朵尖豎起,還要注意後麵動靜。來到熱鬧的街上,他不僅沒放下心,反而心更懸。

把熱鬧地方當會麵地點,說明這些人足夠膽大。除了有人支持,還有一出門就有人,有事方便逃跑。

近二更的天氣,西風吹得街上行人縮頭豎領。段誌玄在胡同口,先看到一個緊披鬥篷的人過去,敲開那扇門,說了一句話進去了。

進去四、五個以後,段誌玄放下心。他們並不查人麵龐,隻對暗號。暗號,段誌玄也知道。往兩邊看看,走出胡同口,輕叩木門:“當當。”

門內有人聲,果然低低問:“式微?”段誌玄要不是辦要事,一定笑起來,竟然用詩經上話當暗號,寧王殿下從不改他的身份尊貴,與眾不同。

一個暗號,也彰顯著。

“胡不歸。”木門閃開一條縫,段誌玄閃身進去。見小院內不過一進大,正房有燭火透出,無人相引,身後人可覺出目光炯炯,瞪在後背上。

不再猶豫的段誌玄往裏進,手扶在腰間短劍上。見一屋子皆黑灰鬥篷,並無一人除下。段誌玄又放下心,在屋角尋個地方坐下低頭。

有十幾個人,並沒有一個人說話。又進來三個人,屋門從外麵闔起一聲,段誌玄控製再控製,才沒有抬頭去看。

這屋子此時,好似甕中捉什麼。

“兄弟們,”有聲音傳出來時,段誌玄嚇了一跳,幾時一個人站在中間,看樣子是從房裏出來。

他尖聲尖氣:“你們都知道了吧,升職的將軍們,並沒有你們。”坐著的人才些湧動,中間這個人繼續道:“一樣流血流汗,論出身,比他們高;論能力,比他們強。泥腿子爬到大家頭上,你們能安心?”

段誌玄腦子裏一閃,知道這是誰。他站在昏暗燭光下,從頭到腳披著鬥篷看不到麵孔,可這個人是楚藏用,再掩飾段誌玄也聽出來。

他和段誌玄都在京裏長大,偽裝得再好也無用。

“你們不能坐視,上司將軍們大多出身不好,生意人家的子弟,窮種田餓的沒飯吃的人,軍中成了他們升官的天下。其實不過是敢拚,他們腦袋不值錢!”楚藏用懾人的眼神透出鬥篷,忿恨地道:“天底下升官最快的,就是在軍中敢不要腦袋。要麼,就是去要別人的腦袋!”

下麵嗡嗡聲更大,段誌玄心驚肉跳,他聽出來有兩個是他的親信校尉。

“我們不能坐視,我們要扳回來!”有人這麼一呼,馬上人全跟著出聲:“我們要扳回來!”楚藏用還是不露頭臉,用雙手壓一壓聲音:“噤聲,這裏隻是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