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看都有毅然的孫季輔和郭樸,這兩個人到現在都不慌亂。這種堅定,讓寧王更為不安。
旁邊是郭將軍夫人鳳鸞,她麵色漲紅,氣得身子顫抖,可這氣,也是底氣十足!
貴妃在旁邊嘴角噙笑,更為鎮定。皇帝把眾人神態掃在眼中,把貴妃說的趣事想一想,他先目視郭樸:“忠武將軍,你先說。”
“回皇上,容臣先有一事回稟,告我的人,想來還有許多證人!”郭樸眸子掃著在場的幾位禦史,他們也到場。
皇帝默然一下,貴妃輕笑:“皇上,何不全傳齊到場,要定罪一次定罪,也免得他們再回去狡辯!”
“好吧,這案子牽扯到兩位四品將軍,不算是小事。今天反正無事,傳證人過來,朕親自來聽一聽。”皇帝說過,盧禦史躬身回道:“商人趙安甫無官無職,不能麵君!”
郭樸沉靜有力地道:“應該還有一位可以麵君,至少他是秀才衣巾!皇上,我家裏也有一位證人,也是無官無職,不能麵君!”
皇帝興致濃厚起來,他想想自己為一朝天子親審案子……微笑過,皇帝道:“先傳他們到宮門上候著。郭將軍,你可以說了!”
一幹目光全在郭樸身上,郭樸隻有一句話:“我妻子嫁我後又離開三年,此事虞臨棲大人最為知曉!”
寧王嘴張得多大,有一時沒有合上。皇帝沒注意到他的失態,反而很是奇怪:“怎麼,又扯出來一個?”他難免要看鳳鸞一眼,鳳鸞在聽到虞大人時,麵色轉為悲憤,情不自禁地看了丈夫一眼,郭樸不慌不忙轉過頭來:“不要怕!”
他關切看著氣得身子亂顫的鳳鸞,再叩頭道:“臣妻有身孕,請皇上施恩……”貴妃笑了兩聲,皇帝也笑了一聲,雙雙互看一眼,都明白對方心意。
“好吧,忠武將軍夫人,你平身!”皇帝頗為和緩,貴妃此時笑道:“皇上,臣妾覺得,應該給她一個座位。”
寧王張著的嘴好不容易才合上,又差一點兒咧開。皇帝輕點貴妃:“你想來知道內幕,”貴妃嬌笑:“還不完全知道,不過也大概明白郭將軍夫人,是很受三年的委屈。夫妻分離不能相見,又有小人作祟,”寧王牙齒酸上一下,貴妃再道:“可憐她受了三年的委屈,”
鳳鸞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郭樸伏地再拜:“臣妻受人挑唆,此人計謀多端,謀士們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是臣妻一個弱女子!這事有關官員們名聲,臣本打算忍氣吞聲,就此不提,沒想到今天禦史們又重提此事。皇上,貴妃娘娘,臣有狀,”
“你告哪一個?”皇帝的心完全被提起來,郭樸一字一句道:“狀告虞臨棲大人,狀告當年臨城縣令邱縣令!”
啊?寧王和禦史們全傻了眼,這事情峰回路轉的他們接受不下來!聽郭樸再回話:“多蒙孫季輔將軍當年施以援手,不然臣與臣妻從此不能相聚!”
皇帝悠悠然,久居深宮的他想像一下,這像一出子戲。他吩咐人:“傳虞臨棲入宮。”寧王激靈猛地打上來,想到虞臨棲跪在身前,苦苦求自己不要揭破此事。他當時苦苦的求:“郭樸是個可用之人!”
沒成想到,全是為他自己!
隻到這裏,寧王殿下就明白過來,這事與虞臨棲有關!
虞臨棲到以前,這裏再沒有人回話。皇帝隻和貴妃說笑著,不時打量這一幹人,可以預想到接下來的很有趣。
“虞臨棲大人進見!”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雕花宮門,鳳鸞是又憎惡又痛恨,寧王和盧禦史看在眼裏,皇帝和貴妃也看在眼裏。
大家眼睛一亮,風采翩翩的虞大人出現,還是他悠閑的氣度,還是他恭敬中也帶著儒雅的身姿。有一年上元佳節,皇帝也誇過他:“虞大人很有晉人風氣。”
今天他見到這些人,難免錯愕一下,就隨即明白,寧王殿下沒有聽從自己的勸告。要是寧王殿下是很聽信虞臨棲的話,所以今天虞臨棲很不舒服後,浮在麵上的就是難堪!
當年的事情,知道的人沒有人不誇是好計,可是這事情做得……不能叫好!
皇帝有了笑容,帶著等著虞臨棲來說話的樣子吩咐:“虞大人,郭將軍在朕這裏告你,再告前臨城縣令邱仁舉,他說你們兩個人讓他夫妻分開三年,你有什麼說的?”
到此時,寧王知道虞臨棲做了什麼,這沒什麼,隻要能說得過去就行。盧禦史也明白自己搬的這石頭砸到自己腳上,要是這有什麼,隻要禦前能說得過去就行!
虞大人麵色先是一點兒微紅,再就慢慢轉為紫漲,他說不過去!人證物證俱在眼前,周氏的一雙眼眸痛恨地看著自己,好似兩把子欲離弦的明刃,如果可以出鞘,她一定早就出鞘!
數九寒天宮中依然暖和,在這暖和中別人都沒有出汗,獨有虞臨棲額頭冒出汗水,而且可以看得出來。
皇帝覺得“有趣”來了,他嗬嗬地笑著:“虞臨棲,快快回話!”貴妃抿著嘴兒一笑,手中握著的帕子快意地展開,再無意識的握合,再展開,像是這帕子是天下最好玩的東西,她玩得興趣盎然。
虞臨棲直直跪著,原本清越好聽的嗓音,變得幹澀難當,剛才還是玉珠兒落玉盤聲音,現在好似嗓子裏擠出來,他羞愧難當地如實回了話:“此事,係臣之錯。”
外麵適實地來了邱大人,太監往裏回話,皇帝眼中尖過一絲尖芒:“傳!”邱大人來到是歡天喜地,他以為是冤枉得以昭雪。
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麵見皇帝,第一次是中殿試後隨著眾人山呼舞蹈,不過隻遠遠看到一眼。今天離得近,他一邊山呼萬歲,再道:“罪官冤枉!”一邊偷眼打量這宮中景致。
滿眼中全是錦繡,不是玉就是金,要就是金碧輝煌。繡的是什麼,邱大人沒敢細看,反正是山河地理,江山社稷,一團錦繡,不能一一全看。
就這,他很是滿意,這一會兒的功夫,甚至看到自己可能官複原職,可能回去吹噓:“皇上親自接見於我。”
和寧王早就商議好如何奏對,邱大人坐監坐暈了頭,也不看看這裏大多的人麵沉如水,他徑直回話:“回皇上,臣是受孫季輔將軍屈打成招,孫將軍駐紮幾年,處處搜羅,處處豪強……”
這是打著上來把一壇子弄混的心思,寧王那裏自然也有準備證據,隻是眼前,這裏不是指孫將軍在說話。
是忠武將軍狀告虞臨棲和邱大人!
貴妃微撥嘴角聽他說著,寧王懊惱不已。早知道這個人縣令一當十幾年,不見得是個聰明東西。果然,是不聰明的!
皇帝含笑:“邱仁舉,這件事情先放一放,現在是忠武將軍郭樸告禦狀,說你和虞大人串通逼走官眷,朕想知道,你們用的什麼法子,周氏在家裏好好呆著,會公婆置於不顧,上你們的當?”
虞臨棲嗓子裏發出無聲的呻吟,公婆置於不顧,這話其實太重!說白了,皇上在懷疑他們用奸!
他泣不成聲叩頭:“這全是臣一人的錯,”貴妃輕聲笑得如春風下百花輕開:“是怎麼個說話,不然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拋下丈夫攜家遠走?”
邱大人眨著眼睛,左看右看,還是沒明白怎麼一回事?貴妃輕笑道:“周氏,你說。”肚腹隆起的鳳鸞手扶著椅背起身,恭敬地回道:“當日是這樣……”
她生氣嗎?重提舊事是生氣的。可是又有了孩子,不能多生氣!生氣過後的,全是解氣。鳳鸞最鬱悶的,就是這段公案不能繩之以法,今天可見天日,她暢快無比十分解氣!
郭樸聽她脆生生的,就有了笑容。
皇帝和貴妃越聽越驚奇,麵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兩個人詭異的不一樣,皇帝是聽過後意味深長看虞臨棲:“虞臨棲,這樣好計,這樣心思,你用在正經事上多好!”
貴妃添油加醋:“這還是為著你家的親事罷了,”盧禦史一聽,老臉快躁紅到地縫裏,隻可惜這裏沒有地縫。皇帝不明白:“哦,他們家的親事?”接下來長長的哦上一聲,從寧王到虞臨棲都麵紅過耳。
郭樸當年受傷是一件大事,而盧家當年退親,也是京中的一件大事。宮中,也得聞過!
談不上不屑,說不上有鄙視,皇帝隻是若有所思。說不上得意,講不上如願,貴妃隻是微微出神。
寧王恨不能這事趕快過去時,外麵又有人回話:“回皇上,帶的一幹人證到齊!”虞臨棲大為不解,寧王狠瞪他一眼,嘴角略顯猙獰。
都是你辦的好事!
偏偏皇帝這個時候想起來,本來貴妃一直想提醒他,又怕自己今天提醒得太多。皇帝自己想起來:“邱仁舉,虞大人這一出子好計,離你不行。你對朕說說,當年你為何摻入此計?郭家與你相交十數年,而虞大人哪一點子,你相中了?”
在場的人都心裏一沉,聽出來這不是好回答的話。邱大人早發覺不對,本著官場上的滑溜,他隻想脫身在外,手一指虞臨棲:“虞大人私下竊取寧王小印……。”
邱大人又要脫身又要洗清寧王,他十數年不升官,就是他有時候也不太回話。郭樸一忍再忍,壓著鳳鸞把這事壓得緊緊的,就是他不敢扯出來寧王。
隨著“寧王小印”這話出來,所有人的心都一緊,寧王即刻跪下,虞臨棲即刻請罪,他拚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回皇上,這是臣之罪,是臣竊取寧王殿下的小印……”
皇帝冷冷一笑:“哦?是嗎?寧王,你的小印倒這麼容易被人竊取!”寧王不敢辨,三魂快飛走兩個半,餘下半個才是清醒的,隻知道此時不能亂辨。
“結黨營私還不足夠!還要拉攏挑唆別人夫妻!”皇帝在寂靜開始時,暴怒不已:“好手段!”
從貴妃開始,都撩衣跪了下來。鳳鸞身子不方便,也扶著椅子角慢慢跪下來。
皇帝生氣,她頭一回見。雖然是為她出氣,也覺得四周漸為濃重,似有什麼濃得不再流動,斷斷續續的停下來停下來,讓人喘不過來氣。
“還有什麼人證,朕要親自見見!還有什麼商人,還有什麼秀才!孫季輔,你還沒有說話,朕來問你,你既受郭樸之托照顧妻子,怎麼又有納妾之說?”皇帝今天帶著追查下去的神色,孫季輔高聲回話:“這全怪郭樸自己不好,他見妻子走失半年之久,愛她又怕她不能再為命婦,讓臣好好考驗。臣為他夫妻一生和美,彼此互不猜疑,又怕周氏年紀已長不能久留閨中,這才出此下策,這下策不好,請皇上恕罪!”
皇帝強忍著,他正在生氣,怎麼能笑起來。可是沒忍住,孫季輔的最後一句話逗樂了他,這下策不好,請皇上恕罪。
該恕罪的,應該是忠武將軍!
一聲輕笑逸出皇帝口中,貴妃身子動一動,皇帝知道她心意,笑著道:“貴妃平身,孫將軍平身,郭樸將軍,郭將軍夫人,你們也平身!”
餘下的人皇帝沒說,他們也不敢起來。他們是寧王殿下,虞臨棲,禦史們,和證人邱縣令。刑部裏的幾個官員跟著倒黴,也還跪著。
皇帝氣下去不少,他很能壓住事,把這明擺著是寧王結黨營私放在一旁,把氣出在別的事上!遼東去誰,勝負已分。古代皇帝再燭影搖紅中刀光斧影,當著天下人表彰的,還是忠勇的人。原以為郭樸是個欺君之人,現在成了情義無價!
而虞臨棲,皇帝原本想讓他去。虞臨棲出身家世都比郭樸為好!就是才智也是宮中多知道。現在他成了欺君的人,還身犯幾條大罪!
皇帝精明順手推舟做了一件事,他以主宰天下的度量,今天徹底主宰一回這官場是非:“外麵的證人,一一傳進來!”
趙安甫戰戰兢兢進去沒多久,被人推出來落一個即刻斬首!侯秀才進去,是他對寧王進言,把郭樸的一幹子事情,有的沒的說了一堆,寧王一時需要,留下了他!後來又有盧小姐,倒是寧王也沒有想到的事!
再進去的一個人,是個年過三十,麵有皺紋的婦人。她身上是布衣打扮,侯秀才一見到她,驚恐萬狀:“你,你怎麼在這裏?”
林娟好沒有哭,數年的等待,她是一腔的痛恨,手指口罵把侯秀才說了一通,最後雙手呈上的,是她當年和侯秀才成親的婚契一張!
盧禦史大驚失色,這東西不是說毀去了,怎麼還在?不容他多想,皇上片刻不容的吩咐下來:“身為禦史大夫,身負朕之重任,竟敢不查自己家裏!”他微微抬手,還是想了一下才重重落下:“革職嚴查!”
盧禦史癱倒在地,寧王殿下心膽俱寒,他頭上的罪名是什麼,他自己心裏最為清楚。侯秀才停妻再娶,不仁不義,交由大理寺重判!
到虞臨棲時,皇帝明顯躊躇得多,貴妃明白他的心意來求情:“虞大人為朋友一片心意,隻是過了,這朝中官員們家眷,多有小門小戶出來的,隻要身賢誌貞,又有何妨?念在他是一片心意,請皇上饒過他吧!”
虞臨棲雙目盡赤,他一直在哽咽,到這個時候才垂頭頓拜:“請皇上重重責罰!”皇帝遲疑不決,當著這些人在,他怎麼能輕放?
一個輕柔地嗓音輕輕響起:“求皇上饒過虞大人這一回。”皇帝和貴妃都眼睛一亮,說話的人是郭將軍夫人周鳳鸞。
鳳鸞身子不便,還竭力叩頭,貴妃揣摩一下皇帝的心思,含笑命宮女:“扶她起來說話。”郭樸閉口不言,任由妻子去求情。
鳳鸞笨嗎?她自有她的聰明之處,隻不是一個完整的聰明打擊人。貴妃也為虞臨棲求情,並不指著虞臨棲以後怎麼感激自己,看好自己,她隻想著他今天既然不能定罪,不如為他現成的求個情。
虞臨棲身子動上一下,他無顏再看這個女子。是他逼得鳳鸞攜家走上棄家的路,是他逼得鳳鸞三年陷於痛苦之中,三年不是三天,不是三時三刻,每一個夜晚,鳳鸞數著過來,起初半夜裏,夜夜淚水相伴。
有世仇有殺父仇殺妻仇,這奪夫的仇恨,對於古代姑娘來說,算是一生的仇恨吧。
鳳鸞不想顯示自己有多麼好,她隻是再一次擺出來,自己是郭樸妻子的身份,為虞大人求了一個情。貴妃說:“郭將軍夫人賢淑難得,理當賞她。”皇帝龍顏大悅:“賞她一枚翡翠如意。”太監高聲宣旨:“賞忠武將軍郭樸妻子周氏翡翠如意一枚!”
他們說的全是郭將軍夫人,而不是周鳳鸞。
鳳鸞偷眼看看郭樸,郭樸目不斜視,隻是麵帶微笑帶著她一同謝賞。郭樸也回了一句話:“此去遼東,臣請戰。再有虞臨棲素有文武全才,臣請皇上恩準,允他一同前往!”
皇帝總算可以放下心,他籲了一口氣大為滿意,當即答應:“好!”這兩個人一同去了。
孫季輔也得到賞賜,賞給出納妾主意的孫夫人林氏同樣一枚如意,她保全郭將軍夫人的貞節,理當賞賜。
沒有人問寧王,皇帝說退的時候,大家都退出去,貴妃也退出來,她得勝回宮。寧王如何,是皇帝與他父子之間的事情。
郭樸帶著鳳鸞和林娟好回家,夫妻兩個人沒有人問趙安甫是從哪裏出來,這幾年是不是一直留在寧王身邊。
第二天宮中有明旨出來,寧王殿下閉門思過,秦王殿下門前車水馬龍。郭樸當天補寫狀子呈到大理寺,邱大人當夜回到獄中自盡。侯秀才牽涉此事,又因為皇帝親自過問,且把盧禦史革職命還鄉,侯秀才也判了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