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樸不管京中如何斥責,他隻堅守不動。直到六月底接到孫氏的信,答應麵晤,郭樸才小有笑容,對自己說了一聲:“好!”
來使就在身前,是郭樸的舊友崔複。郭樸請他入座,單刀直入問道:“你數次往返京中,是為貴妃和孫王妃傳信?”
崔複糾正道:“是遼東王,劉據造反,王妃恢複遼東王!”郭樸無賴地問:“她總要尋個男人!遲早還是孫王妃!”
愕然的崔複有一時不言語,再開口淡淡道:“你說得是。”
帳篷裏掛著碩大地圖,郭樸走過去,手指其中一塊地方:“我離孫王妃處有五百裏,我往前去三百裏,以示敬意。請孫王妃出迎兩百裏,也表示她的敬意。”
見崔複麵有難色,郭樸冷淡起來:“請轉我的話,見我一麵,她隻有好處。”他重回座位讓人看茶,崔複等了又等,不見有信,提醒郭樸道:“難道不給一信?”
“你傳個口信吧,”郭樸麵有倨傲之色,從崔複見到他,他還沒有這樣的傲氣過。崔複差一點兒沒轉過來,想到自己來使的身份,不得不責問於他:“平東將軍是為平東而來,還是為擺架子而來?”
郭樸捶了書案,咆哮道:“王妃是想平叛,是想任其潰爛!”
半個月後,郭樸隻帶一千人往前三百裏,腳下野花遍地,路上有紅林大雁,他慢慢騰騰磨到下午到了約定地方,見炊煙升起,原本是空地,現起小小一處營寨。孫氏王妃在帳篷裏大發脾氣:“他竟敢如此怠慢與我?”
這是一個年過三十的女子,雖然不是美貌如花,卻帶著爽利精神。自幼習武,讓她精神抖擻。除了對郭樸的怒氣以外,孫氏王妃還算是一個有魅力的女子,隻除了不是絕世美貌。
崔複適時來到,見帳篷裏水晶燈四碎飛散,不多問的他回話:“平東大將軍到!”孫王妃冷笑:“大將軍?他從京裏來,帶的有多少兵馬?”
平東將軍是數十騎到此,孫王妃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此時不得不出迎,孫王妃勉強披上大紅披風,按品正妝坐好。
外麵有人高呼:“平東大將軍到!”靴聲囊囊中,郭樸帶著人大步而來。兩個人打一個照麵,都微有寒凜。郭樸沒有想到見到雙眸如冰的一個女子,孫王妃也沒有想到他如此年青。
王妃嘴角浮現出不屑,這一個,隻怕又是一個丟盔卸甲而去的。郭樸是微微一笑,和他想的差不多,見到孫王妃,郭樸更接下來的話,更胸有成竹。
孫王妃輕輕抬手:“大將軍請坐!”她是起身相迎,候著郭樸入座自己好歸主位,郭樸手中馬鞭子還沒有離身,晃動一下道:“不必,我就幾句話,說過我就走!”
壓抑著心頭湧動的怒氣,孫王妃掀掀眼皮子,語凝寒冰地問道:“就幾句話,你不能讓人傳話?還要我親自到這裏來見你!”
郭樸冷笑比她更冷:“王妃聽仔細!我奉聖命而來,隻管平叛,不管你們的家務事!我來問你!你占據地利,占據人和,屢屢堅守城中不發一兵一將,是何道理?”
“叛賊對我兵力熟悉在心,我不敢擅動!”孫王妃硬硬的回答他。
郭樸閃動冷笑:“我來問你!這遼東全是你的封地,一民一草莫不視你為主!你堅守城中,任由叛賊劉據在城外燒殺搶掠,是何道理!”
孫王妃啞口無言,見身邊的人有露出不忍的神色垂下頭,在城外住的人,有一些是他們的家人。
郭樸來到兩句話就占上風,乘勝追擊再喝問,這一次厲聲厲色:“我奉聖命前來相助討賊,不是容你袖手旁觀!孫王妃,七月底以前你必出兵,我來相助!你不出兵,任由叛賊肆虐,我,哼哼,等上你三年五年,等到你不能支撐,等到你失去人心,我再來不遲!”
氣得發抖的孫王妃,見郭樸轉身要走,她嘶聲大呼:“我夫妻原本過得安穩,是貴妃京中送來美貌女子,劉據小兒無仁無義,我要他一輩子落草為寇,要看著他一輩子潰爛在這裏!”
“你不守婦道,其罪一也;不思忠君,其罪二也;無有夫妻之情,逼其造反,致遼東重陷戰亂,其罪三!”郭樸獰笑:“你還要我說下去嗎?”
孫王妃怒不可遏:“給我拿下!”一陣白刃出鞘聲中,作勢要走的郭樸猛的躥過來,隻手就攝到孫王妃脖子,把她掐到在書案上,對著眼前刀兵毫不放在眼中,隻冷冷對手下俘虜道:“你要死,我陪你血濺五步!你這等人,置子民們於不顧,縱容流寇!皇上發兵到此,你竟然還敢兩不相助!”
這話再一次說出來,隨孫王妃來的人刀尖劍尖又垂下來。孫王妃被掐得眼睛發白,勉強出聲:“我……說過,怕打不過他!”
“遼東孫氏有這麼膿包,你就不必在這裏再呆!”郭樸圓睜雙目看帳篷裏的人,大呼道:“你們自己想想,有我們打仗,你們看著的道理!這地方,是你們長居之處!”
手一用力帶起孫王妃,郭樸渾身上下緊繃著,神色卻轉為悠然:“古人有關公單刀赴會,魯肅相送,今天少不得王妃要相送於我。”
他一隻手負後,另一隻手緊掐住孫王妃,跟來的人兩邊仗劍保護。出了軍營一千人會合,臨安帶馬過來,郭樸毫不放鬆,把孫王妃橫放馬上,打馬出去十數裏,才把孫王妃推置馬上。
身子落在泥土麵,孫王妃立即跳起大罵:“小人,卑鄙!下流!”郭樸悠然:“與你,實在不能大丈夫也!”
見孫王妃的人就要跟至,郭樸放聲長笑:“命爾速速發兵,休得有誤!”
長笑聲仿佛貫穿清宇,孫王妃一個人在後麵跳著罵著,直到崔複帶人把她接回。回到帳篷裏,孫王妃還在怒罵:“膽小如鼠!自己不敢出兵!”
崔複和幾位將軍在旁邊勸:“上折子到京裏參他一本就是,我們離城兩百裏,隻怕已被反賊盯上,還是速速拔營的好!”
外麵近黃昏,幾道炊煙被風吹得直飆雲宵,崔複等人走出來,有人問:“再不趕快走,此地久留恐生不豫。”
崔複搖頭,對帳篷裏不無焦慮:“王妃還在生氣!”他看看四麵蒼茫,安置下來守護的人,並吩咐:“明天一早再走也好,夜路雖然隻兩百裏,要有伏兵反而不好!”
郭樸來得就不早。
靜夜無聲無息來到,不時有野獸叫聲震動大地。營火半熄半明時,悄悄的一隊人往這邊開拔。為首是個鷹鼻厲眼的中年人,前遼東王劉據麵帶戾氣盯著孫王妃的營寨,冷笑在心中想,總算你要出來!
新來的平東將軍畏畏縮縮,得到幾道訓斥不能上前。劉據先是誇他聰明:“他初到此處不占地利和人和,他在等孫氏賤人著了急,和他通氣!”
這一天,果然等到了!
孫王妃說得並沒有錯,她固然占據人和,還有一半人和是劉據占去。劉據身為遼東王十數年,有不少人隻聽他的。
夏漢公在這裏猛打,士兵歇宿在百姓家裏就死不少人。關於京裏出兵的事,自以為是平叛這師。這裏百姓們向著劉據的,向著王妃孫氏的,都有不少認為這是夫妻之間的事情,與京中無關。
夏漢公不要說多一倍的兵力不行,再多一倍,也是不行。
見營寨就在眼前,劉據用力揮了一下手,月色下露出惡笑:“走!”他們為謹慎,先是火箭嗖嗖不斷,箭一射到帳篷上,馬上火起。
燒了片刻,不見一個人出來。身後倒傳來陰森森熟悉的女聲:“劉據,你還是來了!”劉據急忙轉身,見月色照蒼穹,蒼穹下一個高坡,一株粗大的古樹佇立著,下麵隻有一個人。
那個人銀色戰袍戰甲,露出剛毅的眸子,手提一把青銅寶劍,劉據和她夫妻多年,知道這是一個古物。是孫氏代代相傳下來的傳家寶。
“是王妃!不好,中了埋伏!”有人見到孫王妃,就驚恐萬狀!孫王妃沒有上馬,她站在樹冠下,依樹而立更為直挺,心痛地看著自己嫁了十數年的丈夫,一揮寶劍,孫王妃大聲道:“諸人退後,饒過爾等叛逆之罪。這是我和劉據的私事,劉據,你上來!”
幽幽寶劍發著寒光,劉據狡猾地左右一看,見隻有孫王妃在,他用力帶轉馬頭:“兄弟們,我們走!”
孫王妃呼哨一聲,大樹後走出她的座騎,縱身上馬的孫王妃如見仇人,其實離仇人也不遠。她心裏閃過那一幕又一幕。
貴妃送來的女子,實在是無可挑剔。現在為孫王妃所用,很是得心應手。隻是劉據有叵測之心,當然也和貴妃不無嫌疑。
那一晚劉據回來,命這兩個女子獻舞獻酒以為王妃樂。孫王妃推杯而起,酒落地麵濺起火花。劉據反出王府,從此夫妻反目。
這一切,又和貴妃不無嫌疑。夏漢公到此,孫王妃先是推說傷心人不堪為戰,再就無法出戰,親眼坐視夏漢公慘敗,解了她一部分的氣惱。
不想郭樸隻一封信入城,聲明孫王妃再不發兵,他就命人天天到城外去喊,張貼告示,聲明王妃草管人命,拿陷入賊手的百姓們與不顧。
孫王妃咬牙跺腳,也隻能出兵。天知道那陷入賊手的百姓們,有多少其實是擁護劉據的呢?
前麵馬蹄奔得急,後麵馬蹄追得急,一排青山幽幽出現,劉據等人過去後,草叢中忽起伏兵,數百道鋼箭烏光,直襲孫王妃等人!
郭樸在另一處山上,他的身後靜坐著他全部的五萬大兵。這是在前幾天就分成小隊趕到這裏,郭將軍的一千人,是最後離開營寨的人。
他自言自語:“是什麼人與劉據勾結?”見孫王妃的人馬紛紛落馬,有嘶聲傳來:“平東將軍,你這小兒!”
孫王妃是追在前麵的人,被人護到最後麵,恨聲對著蒼穹大罵不止:“騙子,小兒!”就差叫著郭樸兩個字來罵。
月華緩緩升著,有幾絲把郭樸麵上的笑容照得清楚。他生得英俊笑得有如金童,夏漢公看在眼裏不寒而栗。催他出兵的那一句話就此咽在喉中,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去。
“出兵!”郭樸輕輕揮揮手,對身後的將軍們笑得一口白牙。
按照來前吩咐,幾隊人馬都下去後,郭樸隻帶五百人,悄無聲息隱入夜幕中。繞過小山頭,直奔幽幽青山深處而去。
捷報八百裏加急快馬去京中,到的日子是十一月初。夜晚北風呼嘯,內宅裏不多,也有穿門擊窗之聲。
鳳鸞房裏其樂融融,房裏天天晚上坐滿人。
“多吃包子,笑一個給你包子,”二妹還是不喜歡弟弟,拿著一個蟹黃包子咬一口,餘下的對弟弟亮一亮。
郭世保笑得口水滴滴,在榻上對姐姐爬過去。鳳鸞又要怪:“你咬過的給弟弟吃?”念姐兒不樂意,幫著二妹道:“不就是和他玩玩,母親真是的,不讓我們和他玩嗎?”
鳳鸞不再說話,對女兒討好的一笑,再對二妹小心看一眼,這神色越發的謹慎。郭夫人忍住笑,顧氏也在房中倒沒看到。鳳鸞小時候是掌中寶,鳳鸞對外孫女兒好,顧氏很是習慣。不過她最喜歡的,也是多吃包子小子一個。
兩個大火盆隔開放著,外麵飛雪飄到窗口就融化不見,隻給房裏增添幾分濕氣。郭老爺子雖然老態龍鍾,自從曾孫子出來他精神就更好。
並不是一直看著曾孫子,郭老爺子在和郭有銀說話:“樸哥有捷報,街上小茶館裏都在說捷報。”郭有銀杞人憂天:“不是又要起謠言吧?”
周士元是他們談話中,他每天出去坐小茶館,大街小巷子裏走,尖著耳朵隻聽這些消息,很有把握地道:“依我看不會,遼東是拖的有年頭,樸哥去一回打贏了一仗,所以談論得多,論理說,算是僥幸……。”
顧氏馬上橫他一眼:“你才僥幸,你去試一回。”周士元馬上認輸:“好好好,我怕他年紀不大傲氣上來,”
“你又懂什麼,在這裏亂說話。”顧氏再給他一句,直到周士元閉上嘴。鳳鸞竊笑一回,見郭世保爬到二妹身前,小手扒著她要吃的,二妹得意洋洋,高舉著包子:“來拿啊,你夠得著嗎?”
包子裏的油從她小手上一路流下來,濡濕衣袖。
念姐兒還沒有發現,她才說過母親隻疼弟弟,這一會兒又來推二妹:“給他,快給他吧。”二妹嘻笑著:“不給,偏不給。”正逗得弟弟得意時,頭上被母親敲了一下,鳳鸞薄怒站在她身前,抱起郭世保,郭世保對著她:“嘿嘿。”手一伸,又去拔母親手上戒指。
二妹乖乖讓開,“呀”地一聲才看到:“我的衣服!”她老實出來,不敢看母親怒容。郭有銀對鳳鸞道:“不必說她,二妹從小兒就是如此。”
“她可嫁給誰,我實在憂愁。”鳳鸞取一塊點心給郭世保,任由他把點心渣子抹在自己身上。見長輩們聽到這話都看自己,先支開念姐兒:“去看二妹。”
念姐兒鼓一鼓嘴,裝出來人家本來就要走的樣子出來。鳳鸞在房裏才歎氣:“依著樸哥說以後不愁嫁,說他帳下有的是將軍。可是我心裏,實在不願意讓二妹再嫁將軍。說一聲走,又擔心又害怕,世保算是生出來見到父親,可是樸哥夜夜,難道不想他?”
她有個主意一直不能說,對郭夫人先笑著找個援助:“母親,幾時再去看一回樸哥。”郭夫人在給郭世保做過年的小圍領子,聞言道:“十一房裏爺們上個月就對我說過一回,這一回我也得去,舊年裏送念姐兒去見的人,都送出癮來。這不在京裏的,也殷勤地到京裏來,對我說路上好山好水,聽說你們還帶著馬坐船。這船得多大,我隻坐過中等的船。”
“母親也去?”鳳鸞喜歡得一直身子,帶動郭世保呀呀幾聲,格格自己笑兩聲,把手裏碎點心抹到鳳鸞嘴裏,鳳鸞總是受寵若驚樣子:“乖乖,真是好吃。”
顧氏看得有趣,郭夫人隻看一眼就低下頭:“我說鳳鸞,這兒子要摔打著帶,你天天親著,念姐兒對我說過兩回,說這多吃包子,怎麼總不睡覺?我說不是睡得挺多,她又怪他總睡著你要看著,還有二妹,一天告他一回狀,看到你生這三個,我就覺出一個的好,你這三個簡直就是搗蛋三個。”
鳳鸞有些心虛:“念姐兒不會,從來懂事。”郭夫人不敢相信的聽這句話,後來一想:“是了,你並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