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姐兒白了臉,眸子更轉為幽黑看著父親。郭樸疼愛的看著她:“知道了?”點一點頭,念姐兒猶豫著再問:“要是,滕家大哥哥喜歡的不止一個?”
她泫然欲泣地問出來。郭樸回答得堅定無比:“他喜歡上一個,捶殺一個;喜歡上十個,捶殺五雙!”
在京裏被閨友們話所困的郭念淑,心裏煩悶一掃而空。她拉起父親的手,恭敬的送到唇邊親了一親。
郭樸享受過,不忘提醒她:“以後不可如此!”
重新又調皮的念姐兒偏著麵龐笑:“那應該怎樣,像王姑娘的父親,每一回見到就要板起臉教訓,像錢姑娘的父親,除了過年過節,不許她下繡樓因此見不到,”
“淘氣丫頭。”郭樸擰擰女兒麵頰,不忘把鳳鸞抹黑:“很是隨你母親。”
解決完女兒心事,郭樸更為舒坦。獨自在書房裏又呆了一會兒。把女兒心事從頭到尾想一遍,讓人喊來褚敬齋。
褚敬齋一到,郭樸就變臉:“你幹的好事!”褚先生很鎮定:“公子指的哪一件?哦,您現在是老爺,”他陪上一笑,笑得那麼自如。
郭樸板起臉問他:“怎麼教的大姑娘?”褚先生哦哦哦了幾聲,欠欠身子很是謙虛:“教得不好,讓您見笑。”
“是教得不好,既然主意多,就全教了吧。”郭樸輕描淡寫說出來,褚敬齋一臉猜中的表情,往外走邊自言自語:“我說嘛,公子一定會答應。啊,老爺,”他回轉身來諂媚的笑:“您從來是個開明的人。”
郭樸歎氣:“開明也罷,不開明也罷,女兒們喜歡就好。”
他回來見鳳鸞,把這事源源本本告訴她,少不了的當然是得意。
上都護問妻子:“我還有用吧?”鳳鸞眼波嬌媚:“所以我們千裏萬裏才到這裏來。”又說到念姐兒的話:“母親心裏隻有多吃包子,”鳳鸞生了氣:“我……我還不是為著她們好。”
“為著她們好什麼?”郭樸拿起紅漆小幾上的一盤子鮮棗,邊吃邊問。郭世保從外麵奔進來:“母親,我餓了。”
見小幾上不再有吃的,父親倒吃得痛快,郭世保納悶:“我的呢?”郭樸忍俊不禁,看看手中的盤子:“原來我搶了他的。”
對兒子遞過去:“小子,分你一半。”郭世保緊緊腰帶過來,大大咧咧道:“父親,我分你一半。”
沒呆幾天郭樸就離去,鳳鸞卻氣足半個月。念姐兒大了,平時幫著料理家務,就是想滕有聰,母親氣她,她半點兒沒發現。
二妹熟悉路以後,成天出去騎馬。鳳鸞攔不住,隻能多帶人陪她去。
這一天難得的暴雨如注,大門被人打響。看門的人是跟來的老家人,還有幾個親戚在門上幫著,打開門,見是長平和買菜的人回來。
長平回身看後麵:“那個女人還在?”雨水中街角一把半舊油紙傘,離這裏有一裏多路。自從郭家入住,這附近的民居拆了一條街,閃出一塊空地來。
鳳鸞從來心腸兒好,當然說擾民,郭樸慢條斯理一句話,就作決定:“為安全。”
現在這隔開的一裏多路,如果有人過來,早早就能看到。不是郭家人,一般人還過不來。就是本城的縣令要來,也是先停在街口外,民居內現在駐兵,當兵的驗過無誤,通報過來,郭夫人說見,這才有請。
那油紙傘下的人,三天前就過來,要麵見郭夫人。她生得白淨兒麵龐,一雙眼波總有媚光。長平看出來風塵氣,不讓鳳鸞見她。
此時大雨傾盆,她還苦苦的等候雨中,幾個親戚和長平說笑:“讓她見見夫人,指不定是樸哥什麼人?”
堅定不移相信郭樸的長平不屑一顧:“將軍在軍中,哪能有女人?”親戚們都搗蛋,嘻笑回道:“上一回樸哥回來,帶回來的幾個人吹牛,說放假時可以鬆快鬆快,這鬆快是指什麼?”
長平也笑,看著人把菜送進去,讓人關緊大門,這是郭樸特意交待:“這城裏治安不比家裏,處處要當心。”
來見鳳鸞,鳳鸞照例問一句:“還在?”長平點頭:“還在。”鳳鸞沒有再問,讓長平過來看一項生意:“這裏有幾樣東西,我們自己運回去,比買別人的要便宜。這路也走過,難走的地方我們馬車都過來,隻是怕有強盜,”
說到這裏,鳳鸞又微眸,見窗外大雨打得樹枝子亂歪,輕輕一笑:“人倒經得起淋?”長平道:“等將軍回來,她要還在,再見不遲。”
“說得也是,”鳳鸞出了一下子神:“樸哥才送信回來,說隻怕一年回不來。難道她知道樸哥不在,這才趕來?”
有長平在,諸事方便,就是疑問幾下子也順手,長平道:“街上隨便一個花子,也知道將軍一年回不來。”
鳳鸞陡然擔心,這擔心她一直放在心裏不敢問,這個時候輕輕吐氣問出來,眸子裏全是緊張:“打很要緊的仗?”
“這倒不是,是去得遠。”長平寬慰著她。這答案等於沒說,鳳鸞垂下頭黯然道:“我寧可這女人是他的,也不願意他去那麼遠的地方。”
長平陪個笑容,找話出來要說,外麵有輕笑聲,長平精神一振:“姑娘們來了。”鳳鸞馬上閉嘴不提此事,見念姐兒和二妹扯著郭世保,姐弟三人笑逐顏開回來:“母親,給你包子。”
郭世保撲到鳳鸞懷裏,拿腦袋揉她:“要出門兒,買鴨子買鴛鴦,我要出門兒淋雨。”他還會說的一句話,是仰起腦袋,眼睛裏總有水汪汪讓人不忍拒絕的神態,把父親拿出來說事兒:“父親說不吹風不淋雨,不是他的好兒子!”
大雨打得地麵上坑坑窪窪,鳳鸞隻看一眼就把兒子抱緊:“母親一鬆手呀,你就跑走了。”郭世保格格的笑,念姐兒嘟一嘟嘴,二妹把手裏小型流星錘舞得嘩嘩響。
“二妹,你這東西怎麼會響?”鳳鸞聽出來不對,二妹大跑小跑著過來,一副狗腿模樣:“母親你聽,前幾天才會響,這聲音,多動聽呐。”
念姐兒笑眯眯:“好似碎玉。”
另一個卻不響。二妹把兩個都放在母親麵前搖過,鳳鸞嫣然:“果然動聽,這是個什麼東西,以前不響,現在倒響起來。”
長平尖著耳朵揣摩:“二姑娘給我看看,我聽著真的有幾分像碎玉聲。”二妹不肯給,手一縮收回來,對長平扮個鬼臉兒:“你要收我的,我知道。你去年收了我四樣子,前年收了我五樣子,今年還想收,沒門兒。”
“怎麼這樣對長平說話!”鳳鸞責怪二妹:“你弄的那些東西都嚇人,不是女孩子玩的東西,怎麼能不收起來!”
二妹收起鬼臉兒:“母親,那你讓我去看父親吧,都說父親那裏,可以隨便打架,可以隨便玩兵器。”她神氣活現:“二妹要當女將軍!”
鳳鸞忍不住笑:“女將軍,母親先給你一件差事!”二妹身子一直:“母親請說!”郭世保從母親膝上溜下來,小腳跺起來:“母親請說,”再奶聲奶氣:“我也要差事!”
“去陪祖母,讓她喜歡,這就是差事!”鳳鸞說出來,念姐兒輕輕一笑,二妹傻了眼睛,獨郭世保很喜歡,轉身就走:“去找祖母要吃的。”
鳳鸞對二妹點一點頭,打趣她:“郭二將軍,你不服我的軍令?”二妹哼哼兩聲,猶豫著道:“怎麼不讓我去練劍呢?”
祖母那裏雖然好,還是多吃包子的天下。
才出房門一步,二妹歡喜起來:“有客人!”她回身對姐姐擠眉弄眼:“你猜猜是誰?”念姐兒當她玩笑,笑著道:“我陪母親,你自己去玩。”
二妹在房門口不走也不進,隻是眯眯地笑,又不時回身去看。鳳鸞好笑:“你看什麼?”
因為下雨,客人是從一側抄手遊廊而來,不是從院子裏過來看得到。鳳鸞見不到,也還當二妹在說笑。要是有客人,能不先來通報。
門人由京中跟來,這個客人是門人認識並熟悉,有一個親戚帶路,領著主仆幾個人過來。走廊是木頭的有回聲,腳步聲房中人都聽到時,二妹歡呼一聲:“滕大哥哥。”
念姐兒手中的一本書,“啪”地掉下來。
房門外出現幾個人,一個主人是滕有聰,後麵還有四個是家人。他笑容滿麵在房門外先施一禮:“嶽母。”進來離念姐兒有三步遠,再來見禮:“念姐兒。”
鳳鸞喜出望外,以致於話說不好:“怎麼,……。你到來了?”念姐兒嘟嘴:“他不能來嗎?”喜上眉梢也有疑問,不過在眼睛裏,你怎麼來了?
分開不過數月。
滕有聰先責備念姐兒:“怎麼這樣和嶽母說話,”再對鳳鸞含笑:“我回父親,我這樣年紀,正是曆練的時候。現成有嶽父在,為何不去?”
“我的兒,你來了很好,不必往你嶽父那裏去,”鳳鸞打斷他:“你去了,我們多掛心一個人。”念姐兒也大出意外,目不轉睛看著滕有聰,嘴唇嚅動想說幾句,又默默咽下去。
家人來見過禮,鳳鸞讓人重賞他們:“我自己走過兩回這路,知道不好走,可憐你們就幾個人,是怎麼過的那山,怎麼過的那水?一路都辛苦。”
又讓人請郭老夫人,又讓人給滕有聰收拾住處。
郭老夫人來到,大家對著滕有聰問個不停,郭世保最掛念的:“給我帶什麼?”二妹跟在他後麵要:“來一回,不會把我忘了吧?”
念姐兒靜靜的笑,滕有聰每看一眼,就仿佛見到池水裏靜靜開放的蓮花。
“父親說,應該來,我就來了。”滕有聰把家裏的問候都帶到,把禮物也一一分派,再把父親的話回過。
郭老夫人嘖著嘴笑:“聽聽,你們家的是那書上說的,精忠報國的人。我們這些個,可是來拖後腿的。”
孩子們嘻笑一片,滕有聰笑著道:“京裏傳遍,皇上說嶽母為嶽父不遠千裏來探望,才是有忠心的人。”
誇得鳳鸞不好意思,她隻有一片私心,孩子們大了要見父親。要問她自己想不想郭樸,她肯定嘴硬到底,指著孩子來說話。
鳳鸞一喜歡就把外麵那女人給忘了,滕有聰回的話:“嶽母,外麵有一個人淋著雨要見嶽父,怎麼不見?”
三個孩子裏有兩雙烏溜溜的眼睛看過來,多吃包子還小,對於女人找父親不懂,隻是和郭老夫人笑著。
鳳鸞臉紅了,被女兒們這樣看著。郭老夫人喊她:“是怎麼回事,樸哥又怎麼了?”鳳鸞難為情地先看孩子們,盡量笑得若無其事:“你們去招待滕大哥哥。”
“母親,我們要聽聽。”兩個女兒一大一小,都不樂意。滕有聰自悔失言,卻還能鎮定:“嶽母不必擔心,嶽父不在家裏,我是半子,我來為你打發。”
不由得鳳鸞心花怒放,這心花遇到念姐兒直白的眼睛,鳳鸞扁一扁嘴,要給女兒們一個解釋:“你父親不在家,知道是什麼人,不見為好。”
二妹先心領神會,搶著開口說好:“要是父親做錯事,父親在,抵賴不了,母親可以當堂再審父親。”
討好母親的話,把鳳鸞氣得不輕:“你是斯文的姑娘嗎?這些話從哪裏學來?”二妹見勢不妙,趕快溜走。多吃包子最近和她很好,天天同她踢腿掄棍,在後麵喊:“等等我,”
追出來二妹就在房門一側等著,小聲地道:“別說話。”多吃包子捂住小嘴,和姐姐站到一處偷聽。
念姐兒見自己隻怕也要攆,忙道:“母親不敢見她,”鳳鸞大驚失色:“怎麼叫不敢見?”念姐兒笑眯眯:“讓她這樣等著,別人見到豈不傳言?父親就有什麼,母親還有我們,不必怕她,”慫恿道:“見見吧。”
鳳鸞心裏其實想見,能忍住不見是她自重身份,婆婆又在跟前,還有郭樸其實讓人放心,鳳鸞的不放心,多數由她自己亂猜而來。
不放心,見到郭樸後,就會沒有。又不知道這女人會說什麼,怕影響到孩子們和自己過日子的心情,鳳鸞才不見。
女兒的慫恿話,鳳鸞聽進去:“好吧,那我見見,你呀,回房去!”對滕有聰看看,滕有聰起身應道:“我陪嶽母去見。”郭老夫人哼了一聲:“我也去見!”
眼看著沒有念姐兒的份,她裝著乖巧去扶鳳鸞,低聲道:“母親何不教教我,免得我以為不會處置。”
鳳鸞本來隻打算一見,不管是什麼再做處置,見念姐兒這樣一說,她很有被激將之感。這個……好母親鳳鸞知道今天不是見一個女人那麼簡單,而是給女兒看著。
好吧,鳳鸞沒有多想,隻對著念姐兒關切、信任的麵龐,她咬牙決定上了。“你也來吧,你也不小了,可以為母親分憂。”
滕有聰愕然,正要勸阻,見扶著嶽母的念姐兒對他噘嘴,滕有聰咧開嘴一笑,餘下的勸阻話就沒有說。
正廳沒有京裏將軍府肅穆,正容坐下幾個人,讓帶進來的那個女人也感壓力。
長平跟著她進來,為她指引:“叩頭,見過我家老夫人,夫人,姑爺小姐。”
郭老夫人眯著眼睛看她,見沒有跪前,先揚起臉把廳上人掃一個遍。外麵是黃暗雨幕,廳上光線一般。
她這一揚起臉,好似明亮全在她麵上。大眼睛直鼻子小嘴巴,那眼波如絲如網如勾魂如攝魄。鳳鸞不悅看看念姐兒,真不該讓孩子看到這個。
“妾玉娘見過老夫人,夫人,姑爺和小姐。”玉娘自報家門,款款身姿扭著跪了下來。滕有聰皺眉頭,對著看得不錯眼睛的念姐兒使眼色,讓她快進去。
念姐兒太新奇,幾曾見過這樣的人?她一直就打量著,再一想是找父親的,她沉下麵龐。
郭老夫人沒有說話,鳳鸞問她:“你要見我何事?”玉娘抽出帕子,先掩麵輕泣起來。這一哭看似低而又斷斷續續,卻哭了一盞茶也沒有完。
鳳鸞用眼神請郭老夫人示下,郭老夫人對她努努嘴兒,你自己處置。念姐兒等得不耐煩,正要說話,滕有聰先開口,這家裏除郭世保以外,主人裏麵男子,就隻有滕有聰。
他語氣穩定:“出去哭吧。”隻這一句,玉娘住了哭聲,別人不說話時候,這個少年開了口,又說是姑爺身份,玉娘知道郭家這裏沒有成年男主人,難免要看這姑爺一眼,這一眼過去,她習慣性的拋了個媚眼。
房中響起一陣吸氣聲,鳳鸞目瞠口呆沒發出聲音,這一聲是念姐兒發出來的。如煙帶媚的眼波,讓念姐兒想到半殘桃花的誘惑。半邊嫣紅半邊凋零,別有一種折騰美。就是現在這種,她素衣淨麵,身子如蛇般一轉,眼神兒似睨非睨,似抬非抬,分明沒有抬,還是和滕有聰對上了眼。
郭老夫人看不下去:“長平,送她走!”
“老夫人,我肚子裏有了上都護的孩子,您好歹要留我到他回來。”玉娘哭哭啼啼,鳳鸞倒吸一口涼氣,郭老夫人是什麼眼睛,她數十年在生意場上,並不是居家一味護短的老夫人,冷冷揮手:“那你外麵住著,等他回來再來!”
手伸給鳳鸞:“扶我進去,無事來見這樣的人,事先也不打聽我們家是什麼樣家,無事聽這些!”
玉娘緊走幾步,見樣子是要撲到腳下,一左一右兩個人來攔,長平在左,滕有聰在右,都縱身得很快,念姐兒說話沒有他們動作快,氣得跺著腳:“趕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