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樸看看裝著若無其事吃飯的郭世保,聽母親再問:“說你不洗就能睡,你打小兒可是愛幹淨的毛病?”
郭世保專心的對著一盤子菜。
郭樸問母親:“這小子在家裏淘氣了吧?”二妹湊上來:“父親,您要一視同仁!”郭世保大聲回二妹:“我就沒去陪父親!沒有好好玩!”
“我們是打仗,不是玩!”二妹對弟弟氣呼呼的臉蛋子噘著嘴!郭世保鼓著臉蛋子,看上去比姐姐更生氣。
程知節尷尬,先說二妹:“你怎麼不讓弟弟?”郭世保咧開嘴;“她從來就不讓我!”
郭老夫人笑起來:“一年多不在家,見麵就爭!二妹,你是個女將軍了吧,回來就和弟弟吵!”郭世保更得意:“居然還有這樣的將軍,隻會和我吵架!”
不說這句話還好,說起來這句話二妹垂下頭,再怯生生對父親看一眼。旁邊坐的是程知節,二妹是狠狠白了他一眼。
小王爺裝沒看到,自言自語道:“宮中要看女將軍,不過是句口語。打過仗的姑娘,看幾眼算了!”
二妹再委屈地看父親,郭樸冷冷瞅她:“找挨打?”二妹不再說話,悶頭吃飯。報的軍功上,還是沒有郭二姑娘的名字。
郭樸隻要健康活潑的女兒,而衝著程知節的真情意,這女兒很有可能當王妃!程知節更不例外,他要妻子不要將軍!
一個當父親的,一個是未來丈夫,兩下子裏手攔開,二妹什麼也不是,還是郭二姑娘。
熱氣騰騰的菜送上來,鳳鸞手上有一片紅,念姐兒手上有一片紅,郭樸含笑撫過妻子的手,再問念姐兒:“母親不小心,你也學著不小心。”
念姐兒也嘟嘴:“母親催,說快快快,父親要等得急,就把油濺到她手上。我調湯呢,不防燙到手。”
鳳鸞嘟嘴:“你又何必說,你還能在家裏做幾頓飯?”念姐兒馬上不言語,小心看看程知節,母親隻顧說話,忘了還有一個外人。
鳳鸞順著女兒眼光見到程知節,再看二妹,噘著嘴;郭世保,對姐姐比著,噘著嘴;念姐兒是小嘟嘴,鳳鸞奇道:“你們怎麼了?”
郭樸放聲大笑:“這全隨著你!”
念姐兒吃吃兩聲,二妹嘻嘻幾聲,郭世保嘿嘿。程知節看著這一家子人,笑得更歡。
晚飯把小王爺住處安排好,又把各人都看過。鳳鸞回來,見房中燭火明亮,郭樸斜身睡在床上,手執一卷兵書,心裏不由得就喜歡上來。
輕咬著嘴唇鳳鸞過來,沒有先上床,在床沿上坐著。郭樸抬起眼眸,笑意盎然。鳳鸞含笑盈盈,嬌聲柔媚。
喊一聲“樸哥”,夫妻眼波如水波相接,有波有潮有浪濤,又再回歸平伏,隻是心滿意足的笑。
“回京裏呆多久?”鳳鸞揉著衣帶問。郭樸也不急著拉妻子入懷,肆意欣賞著美人燭火下,所答非所問:“想不想我?”
老夫老妻重逢,鳳鸞扭捏起來,聲如蚊訥:“想……”郭樸慢慢湊近去,問的緩緩:“想還是不想,大聲些,想我哪裏?”
地上兩個身影慢慢貼在一處,忽然情熱暴發如火,郭樸按倒鳳鸞,氣喘著撕扯她衣服。鳳鸞身子軟軟如綿,習慣性的閉上眼眸,又柔情如水的睜開。
她要看著丈夫,不錯眼睛地看著。眸子是相思、思念、纏綿和依戀,又伸出手抱住郭樸的身子,摩挲他大腿上傷痕,每撫一次,心裏就疼愛一分。
細細的喘聲不住出來,夾著郭樸低低的道:“鳳鸞,”他不住口的喊著,鳳鸞眉眼兒舒展著,不住口的答應著:“哎,”
事畢,夫妻相抱著不願意分開,鳳鸞伏在郭樸懷中,聽他說二妹的事。“她找我問,她說看過軍功,不是將軍也是校尉,被我打了幾鞭子再不敢問!”
郭樸親了鳳鸞一口:“不要心疼,她身上穿著盔甲,抽到盔甲上疼不到她。”鳳鸞很喜歡:“樸哥,隻有你最為孩子們著想。姑娘小姐的,當什麼將軍!”
“她要成親,要當王妃,這將軍頭銜還是算了!”郭樸把鳳鸞抱得緊些,鳳鸞又貼緊他,兩個人都不嫌對方身上有汗,反而覺得毫無空隙才好。
郭樸輕聲道:“本來我是想給她一個將軍頭銜,是我的寶貝女兒,能當將軍,我麵上有光!你當我怕別人說,我才不怕。不為兒女們,我們辛苦為什麼!不過,怕汾陽王府裏挑毛病,多一事還是少一事吧。”
“小王爺是好的,我看出來了,可是王爺王妃,真的會答應?”鳳鸞問出來,郭樸眼含笑意:“不知道,這是小王爺的事。”
鳳鸞嬌聲:“樸哥,以前我覺得不成親事也沒什麼,現在我怕不成親事,女兒傷心。”郭樸微微一笑:“依我看,不成親事,是兩個孩子傷心。小王爺是個懂事的人,一道聖旨我正好進京送念姐兒,他的意思也是方便汾陽王見我。”
“這聖旨是他求的?”鳳鸞這樣問,郭樸道:“差不多,不過京中最近有信來,說皇上欲立太子,要當太上皇頤養天年。”
鳳鸞一驚:“哪位殿下?”她眸中閃過寒栗:“寧王殿下在我們鋪子裏的帳?”郭樸掩住她紅唇,柔聲道:“我不過是對你說一聲,你放心,一切有我!”
這話是最實在,又最真實的一句。鳳鸞摟緊郭樸身子,樸哥說出來的這句話,是最為可信的一句。
郭樸撫著她的背,有一句沒有一句說著,慢慢到入睡。
第二天開始收拾東西,二妹沒多久過來告狀:“母親,我放的木馬玉馬,全沒了?”郭世保在旁邊嘻嘻:“早說過,這些全歸我呀。”
郭樸瞪了二妹一眼:“也大了一歲,回來就知道告狀!”二妹帶氣出來,程知節在外麵看院子裏花草,一字一句全聽入耳,回身取笑:“以後嶽父母更不疼你,你快是潑出去的水。”
二妹不理他,回房裏打開自己回來行囊,裏麵是一堆大小不同的木馬,竹馬,有巴掌大小的,也有手指大小的,二妹雙手捧著回來,郭世保亮了眼睛,屁顛顛兒的過來:“二姐,你今天這衣服真好看。”
“這些,是我千方百計求人給你刻的,本來我的那些也要給你。”二妹遺憾地道:“可是你不等我給,就全拿走。讓我少做一次好人!”
郭世保捧高小手來接,怕接不全,放下手扯過袖子樂嗬嗬接過,二妹空下手,點了弟弟一指頭:“世保,以後誇人,不要隻會說,你這身衣服真好看。我一年多沒聽,猛一聽到,還是覺得怪。你怎麼不說姐姐好,而是衣服好。”
“那,”郭世保為了難:“那我誇母親的衣服好看吧。”他人小鬼大的找出來這話的出處:“大姐說,女為悅已者容,褚先生說,不能亂誇姑娘容貌,我隻能誇衣服。”
念姐兒驚呼一聲紅了臉,過來舉手要打:“世保,你又亂說。”郭世保機靈的閃開,抱著自己的一堆新玩意兒走開。
郭樸裝沒聽到,專心對著小桌子上茶碗看。鳳鸞沒忍住,有了一絲笑意出來,繼續收拾自己的衣服。
念姐兒不自在,過來看母親有笑,不依的擰到她懷裏:“是世保胡說,我才沒說過話。”鳳鸞這下子忍不住,笑了兩聲出來:“樸哥,快打世保幾下,讓他亂編排。”
想裝沒聽到的郭樸沒法子再裝,喊鳳鸞:“兒子不好,就是你不好,過來,讓我打兩下。”念姐兒對於父母這種態度很是不滿,輕輕跺腳,奔出去避羞。
郭樸和鳳鸞莞爾一笑,見南吉過來。南吉帶著嚴肅認真,郭樸微微一怔:“什麼軍情?”南吉回道:“京裏新來一位欽差,要見老爺。”
“是哪一位?”郭樸大為奇怪,又心中猛地一沉,覺得這事不奇怪。邊道:“取衣服來。”南吉回道:“是左散騎常侍方大人。”
郭樸眸子裏又一暗。丫頭們捧出官服,鳳鸞親自來給郭樸更換,房中隻有夫妻兩人,見郭樸黯然神傷,鳳鸞低聲問:“方二少的哥哥?和你像是不好,他和寧王殿下走得近,是為虞大人開脫而來?”
“不知道,”郭樸心裏冰涼,不願意把自己的感覺告訴鳳鸞。鳳鸞給他係衣帶,再陪笑:“虞大人在這裏,我可沒少送東西去。論理兒,我想在你的軍中出了事,恐怕給你臉上抹黑,可你家信中讓照顧他,我一直都是聽從。”
妻子笑靨如花,不無討好。郭樸忽然心底長歎幽幽,撫一把鳳鸞麵頰,柔聲道:“生受你!”
他更過官服出來,方大人在客廳上正在鑒賞。見郭樸來,他板起臉,麵南而立:“聖旨下!”郭樸跪下請過皇上安好,聽方大人宣旨:“……虞臨棲勾結異邦,此係死罪!命懷化大將軍郭樸監刑!”
早有悲涼感覺的郭樸,還是驚得坐倒地上。他直愣愣對著方大人的靴子看,靴子上有一些塵土和泥,臨棲就要化為土,郭樸驚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如蒼茫茫雪白關外野地。
方大人嗬嗬笑著來扶他:“都護,你這裏也有好書畫。”他的手臂一碰到郭樸,郭樸打回精神。見自己過於失態,忙換上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小心探問:“大人,虞臨棲的案子,理當回京再審!”
就地殺人,總讓郭樸生疑心。
方大人正氣多多,撫須帶著告誡道:“都護,這是宮中的旨意!”郭樸茫然不知所措,虞臨棲後麵必有指使,這種案子理當回京再審。如今殺人,他心中陡然一驚,閃過幾個字,殺人滅口!
對方大人看去,他轉過身子,興致勃勃欣賞客廳掛的書畫,不時稱讚幾句。郭樸知道自己問也無用,他深深噓唏,止也止不住。等方大人聞聲回身,郭樸悲傷地道:“大人,不知道怎麼監刑?”
是斬首,還是……。
想到虞臨棲要身首異處,郭樸心中一痛,差一點兒把他重重擊倒。他強忍著痛苦,艱難地看著方大人,張張嘴想問,能留個全身嗎?隻是問不出來。
方大人從容微笑:“虞臨棲我也認識,依我看,聖旨中既然沒有寫明,就給他留個全身!”他笑著還要來征求郭樸意見:“都護,你說呢?”
“多謝大人!”郭樸拱起雙手,躬了躬身。見方大人也有識情識趣意思,郭樸定定心,慢慢把事情想周全,道:“他獄中呆上許久,容他洗個澡,換身衣服,”在這裏,郭樸哽咽了:“我和他相交一場,想給他備個好點兒棺木,請大人行個方便。”
方大人點頭似有讚賞之意:“都護有此心意,下官豈有不答應之理。”郭樸安排下酒菜,讓臨安和長平來陪方大人,他抽身進來,到裏麵來見鳳鸞。
回來的幾步路上,眼中有了淚。含著淚到房中,鳳鸞嚇了一跳,丟下手中衣服:“樸哥,你怎麼了?”
郭樸也不及再傷心,讓丫頭出去,和鳳鸞把事情說一遍,懇求道:“去給他備上好棺木,還要諸般東西。我們回京路上天暖,不能讓他……壞了身子。”
鳳鸞驚得麵色發白,好在手中是空手,沒有東西掉,袖子瑟瑟微抖。郭樸深深看著妻子,見她眸中漸有了淚,郭樸心中寬慰許多,把鳳鸞緊緊抱在懷裏:“鳳鸞,我妻!”
這半輩子深恨虞臨棲,恨到在郭樸麵前隻說反話的鳳鸞,真正地為虞臨棲在悲痛。
流下幾行淚水,鳳鸞輕推開郭樸:“我去為他準備後事,再有,我想,應該去送送他吧。”微仰麵頰看著郭樸,鳳鸞生怕他不答應。
為什麼怕郭樸不答應,鳳鸞是真心想去送,又怕郭樸以為自己另有心思。
郭樸把這些心思全看在眼裏,俯身親親鳳鸞,答應道:“好!”
虞臨棲很鎮定,要說唯一聽到沒有淚水的人,就是他!郭樸和鳳鸞都為他流淚,為他難過,虞臨棲聽到,半點兒不吃驚。
郭樸昨天回來,就為他安排在一間單人牢房。他高大的身影難掩難過,虞臨棲踱步到窗前,往外麵隨意一看,窗外日頭打在他身上,春光下也全是孤寂。
虞臨棲輕歎一聲:“春光易逝,”回身滿麵微笑:“厚樸,我要去了,你保重!”郭樸一刻不放鬆的看著他,兩個人都回到那幾年同住同吃同心的時光,各自都有了一笑。虞臨棲道:“這才像你,不要愁眉苦臉,人生百年,也必西去。”
“我妻子,想來看看你,”郭樸靜靜說出來,他知道鳳鸞別無心思,但他怕虞臨棲多心。虞臨棲愕然,馬上歡喜道:“難得她來送我,請。”
郭樸回身,南吉送上一個包袱,郭樸親手送給虞臨棲:“她說你愛幹淨,為你準備這一套衣服,又怕你不喜歡。”
玉色包袱本身,就是鮮明的色彩,讓人想到希望。虞臨棲打開包袱,見裏麵雪白一身裏衣,上下俱全。白色襪子,緞麵兒壽紋鞋。郭樸解釋道:“這是我的,我們一般兒大小的鞋子。”
虞臨棲動容:“多謝!”
再看下麵,是一件鴉頭青色繡蘭花的羅袍,織錦金線腰帶,還有一塊透雕朱雀牡丹花的玉佩,水頭兒也不錯。
金簪子上,鑲著一塊紅寶石。
竟然樣樣都全,可以看出來郭夫人的盡心。
“臨棲,她是,想全我的禮。”郭樸緩緩說著,虞臨棲再一次長歎,眼中這時有了淚:“我明白。”
友人西去,妻子來送,足見兩人情誼。
備下香湯,足有兩大桶。沒有虞臨棲的小廝,南吉來服侍他:“虞大人,小的來侍候。”虞臨棲見澡豆巾帛無一不全,微歎又道:“這是你家夫人準備的吧?”
“是,夫人是細心的。”南吉回過話,虞臨棲想想郭樸才說的:“她是為全我的禮。”他心頭忽然滾過一陣傷心,淚落滾滾入了浴桶。
洗了兩遍,虞臨棲換上新衣服,裏外一身新,是最近坐監時從沒有過的舒坦。外麵擺好一桌子酒菜,郭樸坐在那裏候著。見虞臨棲過來,鳳鸞才從外麵進來。
她今天穿戴得很是正式,這正式要是以前,虞臨棲肯定要不舒服,又要覺得鳳鸞攀上高枝。可今天,他很舒服。郭夫人正裝來送,說明重視自己。
鳳鸞拜了三拜,雙手敬過三杯酒,沒有多的話離去。虞臨棲也從沒有這麼有禮過,離席送她:“嫂夫人慢走!”
鳳鸞的步子滯了一滯,這個人終於承認自己,在他將去的時候。她出來就淚流滿麵,前半輩子和他爭丈夫,打心眼兒裏就一直是爭的感覺。
別的女人是和女人爭丈夫,隻有鳳鸞,一直覺得自己和一個男人在爭丈夫。
座中酒菜不少,郭家豪富,鳳鸞更把所有難得的菜都送來,虞臨棲開懷大嚼,旁邊有酒,還有酒杯,隻有一個,郭樸沒有倒上,虞臨棲正眼也不看。
吃飽喝足時,虞臨棲放下筷子,伸手摸袖子裏,還有一塊帕子。取出來一看,他微微一愣,卻是自己的一塊。
郭樸解釋道:“在京裏,我取了你一塊帕子,一直沒有還你。鳳鸞,這才找出來。”虞臨棲隱約記得有這件事,見到自己舊物,勾起他思家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