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衝出匈奴的包圍圈,夕顏整個人靠在夏夜白的懷中,他的懷,沒有海洋的寬廣,卻讓她心安,頭上,臉上是他呼出的溫熱的氣息,如此真實的存在,她在他的懷裏蹭了蹭,任由那凜冽的風吹打在自己上的臉上,慢慢的側過身子,伸手將他臉上戴著的銀白麵具取下。
依舊是記憶中那刻在腦海的輪廓,每一筆,就像是別人說的鬼斧神工,夕顏的臉貼在他的下巴,那青色的胡渣貼在臉上,有些刮人,不過這對夕顏來說,這種真實的存在,讓她覺得很舒服。
以前的武媚娘,手上沾滿了血腥,一直以來,她都是個不幸的人,對那樣的生活,她已經習慣,甚至是麻木,她從未想過,自己能得到幸福,所以,每每的,一旦這個人不在自己的身邊,她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懷疑一切都隻是她的一場夢,美麗的幻影,一旦那個人不在自己的身邊了,這就是夢醒的時候了。
隻有可把握的真實存在,牢牢的拽在手心,這才是真實的。
她在意夏淩飛,他不單單是她和小白的孩子,他足以說明一切的一切不僅僅是一場泡影而已。
十一個月的朝夕相對,血肉相連,那也是傾注了她愛戀和溫柔的寶貝,她的人生,這樣的珍寶太少,所以她要好好珍惜。
夏夜白低頭看了夕顏一眼,而後馬上別過頭去,一隻手抱著夕顏,另外一隻拿著
韁繩的手用力的打在馬腿上,靠在他懷中的夕顏一顛,那厚重的氣息,似乎夾雜著火藥一般濃鬱的火氣,瘋一般奔跑的似乎不是馬,而是身後抱著她的那個人,他緊緊的摟著自己,用力的讓她有種窒息的感覺。
風聲從耳邊刮過,盤好的發絲散在風中,有一些和馬轡絞在了一起,扯著生痛,夏夜白卻似乎是鐵了心,像是沒看到一般,隻是那雙眼睛在看向夕顏時,滿滿的都是憐惜和心疼。
夕顏抿著唇,看著兩旁倒流的山川和樹木,身後兵器相撞的聲音,隔著重重的風,也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夕顏看著那雙像是被血浸染過的眼眸還有那張消瘦的臉,又是心疼又覺得氣憤,他生氣什麼,她都還沒生氣了,從皇城到這雲州,不斥於十萬八千裏,她日夜馬不停蹄的,到現在,屁股還是疼的。
夏夜白的一隻手緊緊的摟著她的腰,真的是很緊很緊,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一般,下巴靠在夕顏的頭上,來回不停的磨蹭,隻有這種緊緊抱在懷中的感覺才是真實的,真真實實存在的。
明明是兩個人,卻又如此的相似,因為是這樣缺乏安全感的,所以,每一次的分離,那種感覺,說是錐心刺骨,那也是絲毫不誇張的,雖然自信,不過那深入骨髓的在意,怎能不擔心呢?
這個女人,為什麼要這麼優秀呢?
夕顏別過臉,不去看夏夜白,四周空蕩蕩的一片,渺無人煙,顯的有些漆黑,月光下,那通神雪白的寶馬上兩個人緊緊的相依相偎在一起。
蹄聲嗒嗒,敲擊夜的沉涼,那冷濕的風吹在臉上,冰冷而又刺骨,想到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夕顏猛覺得體內像是有團火在燒一般,轉過身,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夏夜白:“夏夜白,你發什麼瘋?”
夕顏緊抿著唇,看著夕顏,那被血浸染過的眸子是沉痛的思念,那裏邊似乎還有濃濃的懼意,彷徨還有擔憂,這個樣子的夏夜白,讓夕顏覺得心疼。
他瞪著夕顏,夕顏不躲不閃,直接與他對視,夏夜白咬著唇,眼睫低垂,那模樣,很是懊惱,別過了頭,沒有說話。
對呀,如果她再不來,即便沒死在那些人的刀劍之下,他也會發瘋的。
“我和孩子,你會選誰?”
那聲音,隨著這夜間雞翅呼嘯的冷風,帶著剛硬的力量,聽在耳裏,竟是說不出的認真。
“你說什麼?”
夜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大的似乎要蓋住一切的聲音,夕顏看著夏夜白,瞪大著滿是困惑的眼眸大叫道。
夏夜白白了夕顏一眼,那被血浸泡過的眼眸變成了深紫色,有一團豔紅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到最後,彙聚成了心底一聲無奈的歎息。
那是世間最為深痛的無奈和憂傷,因為這種痛,隻能藏在心中,無法與人訴說,他們兩個,都是如此沒有安全感的人。
他害怕,真的害怕,這二十多年來,他裝瘋賣傻,被世人嘲諷欺辱不以為意,沒什麼是他在意的,他也從來不知道自己需要些什麼。
夏夜白,你想要什麼,沒有人這樣問過他,他更加不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有了一輩子想要守護的珍寶,他原以為憑自己的本事,隻要願意,就一定可以給她幸福,直到在虎門穀呆的這一個月,他才明白,他高估了自己。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他無法左右的力量。
從大婚到現在,一直都是她在為自己付出,心甘情願,甚至是甘之如飴,這些他都知道,不過這樣為彼此提心吊膽的日子,他受夠了,說他膽小也好,自私也罷,他不想再繼續下去。
夕顏仰著頭,那一瞬,他分明看到了他眼底深處的不安,因為長期等待帶來的不安,其實她非常明白。
夕顏轉過身子,讓夜裏帶霜的風更狠厲的刮過她冰冷的額頭刮過睜開睜的大大的眼睛,那個風真的太冷了,一向流血不流淚的她似乎聽到了眼眶裏邊,似乎有液體結冰的聲音。
身子突然一震,夕顏吸了吸鼻子,渾渾噩噩的抬頭,一眼望去,身前是一片連綿的山脈,蒼翠如蓋,山脈腳下延伸出大片的平原,一望無際的奔騰開去,風嘶吼著從平原上衝過來,在石山上穿行,發出淩厲的響聲。
夕顏初來雲州,自然沒到過這個地方,不過祁連山脈這附近一帶,夏天辰給的那幅圖對著附近一帶的地理環境,描繪的都很詳細。
夕顏快速將四周打量了一遍,轉眼夏夜白已經下了馬,可是那抱著自己的手卻半點也不肯鬆開,直接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夕顏慌亂的下了馬,整個人跌倒在夏夜白的身上,原本十分激動的心情被他這麼一搞,直接就少了五分,而那丟失的五分現在完完全全被憤怒懊惱還有委屈填滿了,哼了一聲,想要揮開他的手,卻被他更緊的握住,夕顏還想要掙紮,夏夜白卻突然轉過身,直直的盯著夕顏,往日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變成了疲倦的血色:“顏顏。”
無辜的眼眸,弱弱的聲音,還帶著撒嬌,夕顏看著手上的勒痕,見夏夜白也看著她的手,眉頭皺成一團,懊惱而又憐惜,頓時讓她停止了掙紮。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個樣子,總感覺他在害怕什麼,可是害怕什麼呢,她都已經來了,也許,是等待太久了吧。
夏夜白見夕顏不再掙紮,拉著她的手,飛一般的朝著山上的地方趕。
他的腳程極快,蜿蜒危險的山路在他腳下如履平地,精神抖擻,一點也不像個被圍困了數月之久的人,夕顏被他拉著,隻得牢牢的跟在他的身後,如果是往日,這自然沒有任何的問題,她甚至可以跑到他的前邊,讓他跟在自己的身後,而現在,不過是從山下跑到山上,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不過沒關係,今後她再也不會讓小白離開自己了,憑小白的身手,他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
直到了山頂,夏夜白才停了下來,夕顏的身子一時沒控製住,整個人撞了上去,直覺的頭昏眼花,眼前一黑,整個人靠在夏夜白的身上,喘著粗氣,沒再起來。
夏夜白正在氣頭上,再加上這一路下來,也耗費了他不少力氣,自然沒有發現夕顏的異樣。
夕顏幾乎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夏夜白的膝蓋,頭靠在他的小腹上,艱難的抬頭,眼角似乎瞅到了那騰騰的白氣,像是自己哈出的氣息,似乎還冒著熱,夕顏在腦中快速將夏天辰給她的那副地形圖快速搜索了一片,聯想到方才的地貌,很快想到這裏有天然的溫泉。
“莫夕顏,我快要被你逼瘋了!”
隻有自己最愛的人,最最在意的人才能將自己逼瘋。
夏夜白的手搭在夕顏的肩上,另外一隻手放在嘴邊,那一聲,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量。
憤怒,恐懼,擔憂,懊惱,那是近乎歇斯底裏的呼喊,卻又帶著深深地愛戀,夕顏仰著頭,任由那一字一句穿透自己的耳膜傳到心上,清晰的像是晨間的暮鼓之聲,雖然是斥責的,不滿的,點燃了她心裏的怒火,不過她卻覺得比皇宮的任何時候都還要安心。
有夏夜白的地方,莫夕顏也應該站在那裏的吧。
“夏夜白。”
她同時大叫了一聲,猛然起身的瞬間,身子前後晃悠了好幾步,手向後伸,牢牢的拽著夏夜白放在背上的手,直到頭不再那樣暈眩,一把捉住夏夜白的手,放到了嘴邊,用力的咬了下去。
她咬的很用力,仿佛站在她跟前的不是那個叫夏夜白的男人,而是欺負傷害夏夜白的人,那濃鬱的血腥味伴隨著其他怪怪的味道,在口腔間遊蕩,夕顏卻還是舍不得鬆開口,恨不得把這塊肉吞進自己的肚子,把他整個人都吞進自己的肚子,這樣她就不用因為愁離別了,更不用日夜擔憂的睡不著覺了。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能狠心心來這樣用力的咬他,從大婚到現在,她對他可以說得上是千依百順,嗬護有加,明明知道她有多在意他,沒有他根本就活不下去,為什麼就是要做這些讓她擔心的事情呢?
雖然她是很想找烏為汗算賬,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但是她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害他受傷啊,最根本的還是因為她愛他啊。
雖然很想很想他能在懷孕的陪著自己,但是他怎麼能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呢?
想陪自己,自然應該先留著命了。
因為疼痛,夏夜白的眉頭蹙成一團,收回俯視山嶽的眼眸,轉移到夕顏的身上,四周雲霧繚繞,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夕顏的側臉,蒼白的臉,尖瘦的下巴,牙關顫抖,雙肩明顯也是顫抖的,眼睛微抬,像是冬日凝結成冰的霜雨。
她瘦了,真讓人心疼。
“顏顏。”
夏夜白蹲下身子,另外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肩膀,溫熱結實的掌心帶來一陣陣的熱流,夕顏的雙手緊緊的拽著夏夜白的右手,抬頭看著他,那雙眼睛,一片空濛。
夕顏閉上眼睛,下一瞬,鬆開口,狠狠的甩開他的手,那盈在眼底的淚水,完全不受控製,奪眶而出,憤怒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將麵上帶笑的夏夜白推了下去:“夏夜白,你這個混蛋。”
夕顏無力的坐在地上,仰著頭,喘著粗氣,黑夜中,那雙幹淨澄澈的眼眸大大的,像是能把世間所有的一切都看穿看透。
夏夜白輕笑出聲,走到夕顏跟前,伸手整理她淩亂的發絲,那被血浸染過的眼眸慢慢的變成了瑰紅色:“顏顏,即使是死,我也不會讓你和別人在一塊的。”
夏夜白說完,雙手握住夕顏的手,放在唇邊,輕輕的吻了一口,那是愛人間最為虔誠的膜拜,那瑰紅的顏色,比世間盛開的任何鮮花都要美麗動人,夕顏直直的盯著他的雙眸,心神俱動。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嗎?除了我自己,我不放心把你交給任何人。
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才能約束好自己,我擔心你和別人在一起,不能幸福,我唯一能放心的人,就隻有自己而已。
如果要死,可不可以死在一起呢?
淚水隨著白茫茫的水汽,已經徹底模糊了視線,夕顏吸了吸鼻子,伸手將眼淚擦幹,看著夏夜白還在流血的手背,不由心疼,暗罵自己太過用力,完全沒有分寸。
他被困了這麼久,日日擔憂,心情不好,發些小脾氣也是應該的,她完全忘記了,這幾個月來,懷有身孕的她因為他吃不好睡不香,同樣的擔驚受怕,她吃的苦頭一點也不比他的少。
可是隻要夏夜白示弱,她就是會忍不住心軟,想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怎麼好都覺得不夠。
明明是他無理取鬧,是他的錯,可到了最後,他都會將原因歸咎在自己身上。
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而你之所以鐵石心腸,不過是因為沒碰上那個能讓你心軟的人而已。
“夏夜白,你流血了。”
略有些生硬的口吻,聽在人的耳裏還帶著刻意的疏離淡漠,不過兩隻手卻已經開始行動。
左手托住夏夜白被自己咬出血的右手,另外一隻手從懷裏掏出手絹,小心翼翼的替夏夜白將傷口周圍的血漬清理幹淨,血紅色的牙印,深入拇指和食指的關節,夕顏看著那凹進去的深深傷口,頭皮有些發麻,不禁有些懷疑,這傷口真的是自己製造的嗎?她怎麼會舍得呢?
“痛你不會喊嗎?”
她是很生氣沒錯,不過他要是出聲,她一定舍不得那麼用力的。
“顏顏。”
那滿眼的疼惜,即便是眼瞎的,應該也可以通過聲音分辨的出來吧。
“別動。”
夕顏專注的盯著夏夜白的傷口,頭都沒抬,命令道。
“怎麼會這麼用力呢?”
夕顏的眉頭懊惱的蹙起,抬頭,剛好對上夏夜白含笑的眸,不由的哼了一聲。
期待了好久的見麵,緊張到手心冒汗,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景,夏夜白,他就是專門來破壞自己的心情還有氣氛的。
“如果要死,也要拉著顏顏一起。”
夕顏沒聽清夏夜白講什麼,恩了一聲,已經開始包紮傷口。
夏夜白笑了笑,那笑容,沒有方才的陰沉的怒氣,純粹的愉悅,他拽住夕顏的手,猛然從地上站了起來,夕顏正給他包紮傷口,不料他回突然動作,剛準備打結的手絹掉在地上散開,清冷的月光,那雪白的手絹上,點點的紅色,像極了在月下盛開的寒梅,異常的耀眼奪目。
夏夜白快速後退,兩人很快走到懸崖邊,那蒸騰的熱氣打在臉上,一開始是熱熱的,再然後那冷風吹在臉上,便是徹骨的寒冷。
夏夜白看著夕顏,嘴角上翹,現在他的身後已經是退無可退了,夕顏對著他,也笑,舉起被他拉著的左手:“回去吧。”
夏夜白拉著夕顏的手,繼續向後退了兩步,向身後的那蒸騰的熱氣跳去。
“夏夜白。”
夕顏大叫了一聲,整個人已經跟到了懸崖邊,瞪大著眼睛,看著那不斷向下墜落的身影,而後,夏夜白一直穿著的黑色披風準確無誤的落在她的身上。
夏夜白仰著頭,看著那猛然衝出來的身影,眉梢上調,微抿著唇的唇劃出愉悅的弧度,任由自己做著自由落體運動。
閉上眼,那翹起的睫毛似乎也染上倦怠之色,那漾蕩在臉上的笑容變的苦澀起來,舍不得啊,果真還是舍不得。
夕顏站在上邊,忐忑不安,剛將披在身上的披風放在地上,寂靜的山穀,忽然傳來了彭的一聲巨響,接著,水花四濺,激飛碎珠亂瓊,那白色的騰騰霧氣帶來一陣熱流,夕顏頓時從慌亂中反應過來,她怎麼忘記了,這裏根本就是一座天然的溫泉,小白懂水性,這樣掉下去,根本就不會有事。
夕顏這下不著急了,將方才慌亂間夏夜白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風重新穿在身上,牢牢的裹好,坐在上邊,透過這重重的霧氣,雙手托著下巴,觀察著水中的動靜。
夏夜白的身子落入水中,溫熱的水流經過,喧騰的冒著熱氣,他整個人憋在水中半天,依沒有聽到任何他原以為應該聽到的聲音,頓覺得無趣。
手撐著一塊半路出水麵的石頭,夏夜白的頭和半個身子浮出水麵,甩了甩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仰頭看著坐在上邊悠然自得像是在看戲一般的夕顏,恨的咬牙切齒,一張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被水衝洗過的原因還是太過氣惱,瞪著夕顏,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麼。
“夏夜白,你應該在水裏多泡泡。”
夕顏坐在邊上,一雙腿悠閑的左右搖晃:“好好洗洗,洗清楚你的腦子,你到底想要知道什麼,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你給我想清楚。”
在皇宮的每一天,她都在想,再見麵會是什麼樣的情形,想到他身處險境正需要著自己,而她呢,卻不能讓那些人發現她已經知道這件事,每天都要裝作很冷靜,不能表現出一點焦急,他應該永遠都不會明白懷著身孕的她心裏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吧。
她也是人,也會有堅持不住的時候,可是一想到還在這裏受苦的小白,再苦再累,她都會咬牙堅持下去。
她一直以為他看到自己會和自己一樣很開心很激動,可沒想到竟會是這樣,夕顏頭靠在膝蓋上,那清澈的眼眸染上了淡淡的憂傷,心裏忽然覺得空蕩蕩的。
絕麗出塵的容顏半邊顯在暗昧的月色中,半邊沉在昏黑的山影裏,隻那一雙略帶著失望的眼眸,平日裏的溫和寵溺都化為了此刻清冷如月般的質問,夏夜白抬頭看她,濕漉漉的臉上水珠橫流,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麼,也很明白自己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她全部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那些因為她而擁有的,他一直都很珍惜。
“夏夜白。”
夕顏叫了一聲,整個人坐直了身子:“武媚娘是個在刀口舔血度日的人,一直以來,她就隻有兩個目標,活命還有報仇,但是有一天,她附身在一個叫莫夕顏的女人身上,嫁給了夏夜白,她才明白,原來就算是不報仇她也可以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的,原來她也可以幸福的,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想一直保護那個人,夏夜白,你該知道,你從來都不是誰的替身,是我想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人。”
夕顏的語氣平靜,那樣煽情的話,夏夜白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不是懷疑,隻是害怕,因為擁有的時候太過美好,即便隻是那短暫的失去,也很讓人覺得受不了。
“顏顏。”
夏夜白大叫了一聲,然後將雙手插jin貼在身上的衣服口袋裏邊,然後伸出來,左手指著右手輕握的拳頭:“我真想你隻有這麼大,那樣的話,我去哪裏都能把你帶在身上了。”
夕顏看著夏夜白的拳頭,抿著唇,突然笑出了聲,點了點頭,因為她也有這樣的想法。
每一次看到他受傷,每一次的別離,還有剛才,她狠心用力咬他的時候,她就在想,要是能讓他和隻融為一體,那該有多好啊。
這一點,他們想一起去了。
“顏顏,我不想離開你,更加不願意你離開我,我希望我們能一起變老,等你老了,你想去哪裏,我背著你,你牙齒落光了,我就把飯嚼爛了喂給你吃,莫夕顏,這一次,我不會比你先死,我一定要等你死了以後我再死,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世界上,除了我自己,誰照顧你我也不放心。”
夏夜白雙手做喇叭狀,對著夕顏大吼道,那聲音,真的很大,那是從心底喊出的最為真誠的誓言。
那一刻,夕顏是想笑的,從認識到現在,他們兩個,到底是誰照顧誰啊?可是嘴角上揚的一瞬間,那滾燙的淚水卻順著眼角慢慢的滑落,夕顏伸手,放在唇邊,那僵住的笑容在一瞬間綻放,那淚水,是甜的。
“莫夕顏,今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夏夜白說完,縱身一躍,將夕顏從崖上扯了下來。
“彭彭”,兩道齊齊的落水聲,夕顏整個人被夏夜白摟進懷中,落進了水裏,水花打在臉上,生生的痛,夕顏從崖上被夏夜白扯住的那一瞬,隻覺得眼前一白,然後身子飛速向下滑落,電光火石指尖,那暈眩的感覺像是這翻騰的水霧,來勢洶洶,水花打在臉上,鼻上,夕顏被夏夜白緊緊的摟在懷中,大口大口的呼吸著,雙手抵著夏夜白的胸膛,眼前的世界似乎都是旋轉的,然後從那帶著震驚的眼神中,看著自己一點點,一點點倒在他的懷中。
“顏顏,你怎麼了?”
夏夜白雙手扣著夕顏的肩膀,慌亂的大叫了一聲。
這身子,越來越不行了,不過就是從那麼點地方跳下去,居然頭暈目眩,如此嚴重。
都是小白害的,好端端的拉她下水做什麼。
“顏顏她怎麼樣了?好端端的怎麼會昏迷的?”
簡單精致的房間,素雅的帷幔一邊放下,另外一邊纏在金鉤之上,簫劍剛鬆開放在夕顏脈搏上的手,坐在凳上的他整個人便被憂心忡忡的夏夜白給提了起來,那口氣,竟是一刻也不能冷靜的焦躁。
簫劍有種無奈的想要撫額的衝動,不就是想知道病情嗎?他的公子,一向冷靜自持,就不能用別的方法對待他嗎?
簫劍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指了指床上尚處於渾水狀態的夕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一招,對夏夜白果然管用,那張喋喋不休的唇頓時就熄了聲。
簫劍看著夏夜白,指了指被他無理拽著的衣領,笑的有幾分諂媚,夏夜白側過身,瞧了眼床上的夕顏,對著簫劍冷哼了一聲:“出去說。”
雖是一臉的不滿,那說話的聲音卻是明顯壓低了的。
“夫人氣虛體弱。”
簫劍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人打斷,不過這次打斷他的不是夏夜白,而是手上纏滿了白色繃帶的莫青。
雖然身上有許多傷口,不過都是些輕微的外傷,他又是個好動的人,本就不願呆在床上,再聽到夫人昏迷的消息,哪裏還能躺得住。
“夫人身體強壯,怎麼可能氣虛體弱?”
他昂著下巴,看著簫劍,完全就是一副你根本就在撒謊的模樣。
“你懂什麼?”
簫劍也不管莫青是不是全身都纏著紗布,對著他的腦袋用力的敲了敲。
“哎呦。”
莫離捂著腦袋,向後退了兩步,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的瞅著簫劍,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不要插嘴,讓簫劍說完。”
莫離上前,右手放在莫青的左肩上,輕輕的拍了拍,站在了簫劍和莫青的中間。
莫青憋了憋嘴巴,乖乖的躲在莫離的身後。
“夫人不是鐵打的,當然會虛弱了,她剛生完孩子,原本應該要好好休息的,不分晝夜的往這邊趕,風塵仆仆的,有損元氣,剛才又落了水,她現在是不能碰水的。”
簫劍說完,不由歎了口氣。
“簫劍哥哥,你不要嚇我,小公子都出生一個多月了。”
站在莫離身後的莫青探出腦袋,看著歎氣的簫劍,眼角瞥到臉色煞白的夏夜白,不由擔心道。
他也略懂醫術,雖然和簫劍相比還有一段差距,這剛誕下孩子的產婦短期是不能碰水的,不過這都快兩個月的時間了,夫人怎麼還不能碰水呢。
簫劍順著莫青的眼角看去,心知夏夜白是被自己的那番話給嚇到了,在沒引起暴怒之前,慌忙解釋道:“夫人沒有大礙,隻是暫時的昏迷,不過今後要好好調養身子,要不然會落下病根的。”
他看了莫青一眼,繼續道:“不怪你們不知道,小公子簡直就是魔星轉世,明明知道夫人憂心公子,恨不得馬上就能到虎門穀與公子會和,居然在夫人的肚子裏邊呆了足足十一個月。”
曜石一般的眼眸盯著簫劍,像是出鞘的鋒利寶刀,直直的落在那張總是習慣嘻哈的臉上:“調養身子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今後我會在她的身邊好好照顧她的。”
扔下這句話,夏夜白頭也不回,推門進了房間。
房間裏邊燃著暖香,剛走進來便有暖氣迎麵襲來,和外邊的天寒地凍大相徑庭。
天,已經大亮了,房間裏邊燃著的紅燭已經燃燒殆盡,夏夜白走到桌旁,直接將蠟燭吹滅,走到床邊,掀開簾子,直接坐在了床上。
一直在埋怨,一直在害怕,原來到最後隻是一場可笑的騙局。
“顏顏。”
夏夜白伸手,略有些粗糙的手指輕輕的撫在那柔滑細膩的臉上,順著眉毛,眼睛,高挺的鼻子,再然後便落在她的唇上,視線也一路向下,她原本就瘦,現在更是。
不是不相信,就是因為太過信任,信任到可以用自己的性命相托,因為是生命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太過在意,所以在可能會失去的時候,即便隻是一丁點可能性,還是會覺得難以割舍。
“我隻是太在意了。”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一樣,明明知道並不需要擔心,卻還是忍不住。
“顏顏,等這次的事情結束了,我就帶你和我們的孩子一起離開。”
夏夜白蹲著身子,握緊夕顏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然後小心的放進被子,將簾子重新放下。
“你好好休息。”
一線白光,跳躍在緊閉的視線裏,夕顏緩緩的睜開眼睛,伸手揉著自己腦袋,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單手撐在床上,整個人頓時清醒了幾分,好像是從崖上被小白扯進了水裏,然後就暈過去了。
掀開床幔,那一線白光無線的擴大,直直的撞進自己的視野,夕顏眯著眼睛,伸手擋住那刺眼的光芒。
“小白。”
夕顏坐在床上,輕叫了一聲,幹渴的喉撕裂般的疼痛,她清了清喉嚨,連著又叫了幾聲,房間裏邊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瞧見。
前幾日趕路,日夜顛簸,並不覺得,這剛歇下來,便覺得不對勁,渾身酸痛的厲害。
夕顏穿好鞋,隨意拿了件衣裳披在身上,開門走了出去。
雲州的天空,似乎比皇城藍,透明的亮色,不但不閃眼,反讓人覺得心曠神怡,陽光燦爛,原本凜冽的寒風竟少了許多的淩厲,暖和了許多,倒是個不錯的好日子。
夕顏麵向太陽,閉上眼睛,扭了扭脖子,伸了個懶腰,再睜眼的時候頓覺得精神了許多,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裏的屋子和皇城有很大的差別,朝陽城的建築奢華成風,金碧輝煌,無一不昭顯自己滔天的權勢還有無可比擬的富貴,而這裏的呢,許是風太大的緣故,加上接近匈奴,牆很是厚實,奔放而又粗獷。
小橋流水,奇石假山,並非隨處可見,相反,這裏的一切都非常簡單,滿是自然的味道。
房間的門口是一座小亭子,四周粉著簡單而又大方的白色,明明是冬天,可四周卻長滿了青翠的樹木,鬱鬱蔥蔥,像是春天一般,那些樹木並不是很高,剛將那白色的台閣擋住,從這個地方看去,白色幾乎被綠色掩蓋。
夕顏動了動身子,睡了一整日,身上各個地方都是疲軟不堪的,沒有一點力氣,這樣的天氣,最是適合散步了。
“依我看,就該將那個烏為汗王子千刀萬剮。”
是莫青的聲音,夕顏笑了笑,這莫青,還是和以前一樣,心直口快,口無遮攔,不過這話說得對,那個烏為汗確實該死,他的死期,應該快了吧。
莫青冷哼了一聲,頓了頓,拍案而起:“就算是將他千刀萬剮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夕顏笑了笑,透過樹叢間的縫隙,可以看到簫劍等人也在裏邊。
一群人,商量這個,夕顏笑了笑,決定避開他們好好散散步。
“這烏為汗確實狡猾,公子被困在虎門穀,外界的消息被阻擾自然傳不進去,借此挑唆公子和夫人的關係,真是太可惡了。”
是齊謖咬牙切齒的聲音。
挑唆她和小白的關係,轉身的夕顏聞言,偏頭看著小謝內的那幾個人,皆是義憤填膺的模樣,不由停下腳步。
“常人都是懷胎十月,我們夫人卻是懷胎十一個月才生下小公子,我們和公子都相信夫人絕不會輕易放棄公子的,但如果是小公子,哼,我們差點就被騙了。”
一貫冷著臉的莫離低著頭,冷哼了一聲,似乎有些愧疚。
夕顏站在外邊,隔著樹叢看著亭內的那幾個人,雖然他們說的話她的一清二楚,不過卻有些雲裏霧裏的,不過有一點卻是肯定了,烏為汗借著她十一月懷胎生子的事情挑撥她和小白的關係,再聯想到小白在虎門穀瞧見自己的反應,夕顏不由的懊惱,該死的,該不會挑唆成功了吧,要不然小白怎麼會那樣對自己。
“烏為汗對小白做什麼了?”
夕顏撥開茂密的枝葉,走到眾人的正中,眼神快速在每人的身上掃了一遍,冷聲問道。
“夫人,你醒了。”
莫青看著夕顏,滿臉的喜色。
“夫人。”
“夫人。”
齊謖莫離也紛紛對著夕顏弓腰抱拳。
“夫人,你怎麼出來了?”
簫劍站在夕顏跟前:“夫人身子虛弱,應該好好休息調養才是。”
夕顏見他們一個個不回答自己,心裏越覺得他們有事瞞著,他們越是不想讓她知道,她就越想要知道,一雙鋒利如刀刃般的眼眸直直的落在最好套話的莫青身上,就是不開口。
莫青被夕顏看的頭皮發麻,想反抗卻又不敢,耷拉著腦袋,一雙眼睛頗有些哀怨的盯著自己的腳跟,心裏一個勁的抱怨,為什麼自己呢?為什麼不是別人呢?最後,還是受不了夕顏這樣的酷刑,抬頭,苦著臉看夕顏,萬分悲情的叫了一聲:“夫人。”
“什麼事?”
夕顏不鹹不淡的應了聲。
這些人,雖不是一直在她身邊跟著,不過她若是想要知道一件事,自認為不難。
夕顏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經過簫劍齊謖等人的身邊,雙手撐著冰冷的石桌,剛要坐下,一旁的簫劍忙殷勤的將凳子擦幹,脫下身上的外衣放在上邊。
夕顏坦然自得的靠在椅上上,任由簫劍折騰,一句話也不說,隻是臉上的笑容卻越發讓人覺得意味深長。
“想要繼續隱瞞下去嗎?”
夕顏看著抬頭的莫青,臉上雖然帶著笑容,不過在場的卻沒一個敢直視她的眼睛,天冷太銳。
“莫青,你說。”
莫青剛太的頭正準備垂下,便被夕顏點名,心裏叫苦,這夫人都點名了,難道他還能抗命不成,為什麼每一次倒黴的總是他。
莫青皺著眉頭,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夕顏的跟前,點了點頭:“其實是公子不讓我們告訴夫人的。”
事先為自己的隱瞞尋到了不錯的借口,他們都是公子的人,公子不讓說,自然要隱瞞一番了。
莫青緊抿著唇,頗有幾分懊惱:“夫人也知道,公子和我們被匈奴的那些人困在虎門穀,小心根本進不來,我們一直以為,夫人隻要生下小公子就會來救我們的,公子和我們一直在等著夫人,不過匈奴那些人卻說夫人因為小公子被皇上威脅,不會來找我們了,還有公子,他們說夫人因公子答應成為皇上的女人,還說公子無能,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
越往下邊聽,夕顏的臉色就越差,雙手緊緊的扣著那冰涼的石桌,掌心也是冰冷的,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那石凳太過冰涼還是掌心過於冰冷,那被寒霜浸染的眼眸帶上了幾分了然。
她輕笑了幾聲,那聲音,並不小,不過現下幾人都屏氣凝神看著夕顏,莫青更是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可是現在她不但不發火,反而笑出了聲,這不是更讓人害怕嗎?
“夫人。”
莫青弱弱的叫了一聲。
夕顏卻像是沒聽到一般,看著麵色焦急的他們,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擺了擺手:“沒事,我沒事。”
夕顏直起虛弱的身子,直接離去,步履艱難,雙肩顫動,每一步,像是有千斤重。
夏明旭,你心思玲瓏,果真是聰慧異常啊,居然連她十一月懷胎之事也可以拿來做文章。
夏夜白,你的害怕,你的擔心,你的恐懼,是因為不信任還是?夕顏看著那泛著光的綠葉,金亮金亮的,那是可以讓人覺得溫暖的光亮,可她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顏顏。”
“顏顏。”
夕顏重新回到房間,單手撐著下巴,呆呆的看著外邊,那眼神,是渙散的,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麼,腦袋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直到門口出現的紫色身影擋住了刺眼的陽光,那眼神伴隨著紫色身影的移動,才漸漸有了焦距。
“醒了,身體好點了嗎?”
夏夜白走了進來,看著坐在桌上的夕顏,不由的一喜,加快腳步,跑到她跟前坐下,雙手將她的手牢牢握住,放在臉上,唇邊的笑容就像是春天的花兒一般,越發的燦爛。
半天沒有反應,仰著頭,才發現頭上的那張臉是若有所思的,鬆開夕顏的手,將她輕輕的摟在懷中,拍了拍她的肩膀,撫摸一般的動作,盡是柔情:“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