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和夏夜白領著匈奴的大軍,一鼓作氣,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沒到,便拿下了潮州,鹿城,建州,匈奴的大片江山盡如囊中。
血腥的冬天已經過去,春天悄無聲息的來臨,不過這北境這樣的苦寒之地,北風依舊凜冽,聞不到一絲春天的氣息。
夕顏畏冷,若非必要,幾乎不怎麼出營帳,偶爾站在窗前,看著地上發芽的嫩草,想到身在皇宮的夏淩飛,就恨不得馬上就能將這邊的戰役結束,一家人早早的相聚。
淩飛的第一個生日,她不希望他是在皇宮度過的,雖然他姓夏,雖然他是皇室的人,可是她不想他與皇家有太多的牽扯,那個地方,有夏天朗一個人就已經足夠了,兩個人,便多了。
黃沙地上,不知何時已經長出了嫩綠的小草,錦城的四月天,陽光燦爛,與南域不同,匈奴這個國家很少下雨,她來這邊這麼久,隻下了一場小雨,可那毛毛細雨,卻持續了好些天才歇了。
那麼冷的天,那冷濕的小雨落在臉上,盡管穿了不少衣裳,夕顏還是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不是讓你好好休養嗎?怎麼起來了?”
夏夜白進門,看著站在窗口的夕顏,依舊是一身素雅的白衣,外邊批了件米色的鬥篷,烏黑的發絲垂在肩上,那絕麗出塵的臉在陽光的映襯下,像是會發光一般。
他走了過去,從身後將她抱住,握住她的手,輕輕的揉搓。
夕顏轉過身,仰頭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是濃濃的幸福,嘴唇在夏夜白的下巴蹭了蹭,輕笑出聲,伸手環抱住夏夜白,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夏夜白,我想早點回宮。”
夏夜白溫柔的理著她的發絲,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輕笑道:“我也想看看那個把你折騰的瘦了一大圈的臭小子長的什麼樣。”
夏夜白說完,抵著身子,伸手輕輕托住夕顏的下巴,在她的臉上環視了一圈:“還是這麼瘦。”
夕顏拍掉他的手,從他的懷中掙開:“我已經吃的很多了。”
說到這點,夕顏就覺得來氣,現在她完全被夏夜白吃的死死的,應該說隻要遇上夏夜白,她就隻有束手就擒的份。
每天每頓至少要吃一碗米飯,喝一碗湯,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是可以接受的,可是除了每天的三餐,她晚上還多了必須的宵夜,雞湯,燉鴿子,隻要是可以補的,每晚他都會定是送來,這些還不夠,最過分的是他居然還要每天服用簫劍開的藥,也不知道那簫劍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對,開的那些藥全部都是苦的要命的,他若是追究,便馬上搬出夏夜白,再有就是那套良藥苦口的理論,別以為她不知道,他這根本就是假公濟私,公報私仇。
雖然她不怕苦,不過這天天吃,嘴巴苦苦的,還要吃那麼多飯,誰受得了啊。
“我已經讓人給匈奴的王發出最後的通牒,要求他們向琉璃投降,並且交出烏為汗王子,這兩日便有消息了。”
他們的目標是烏為汗,現今他們已攻下了大半個匈奴,烏為汗的心血已經被他們給毀了,現在的他一定是心疼難耐,痛不欲生了,這樣的懲罰是他應得的。
夏夜白跟著夕顏走到床邊,在她的跟前坐下,拉起她的手:“你生完孩子,一路勞累奔波,要好生調養,要不然將來會落下病根的。”
夏夜白掀開被子,讓夕顏靠了下去,蹲腰取下她腳上的鞋,抱著夕顏,想要一同躺下去,夕顏瞪大著眼睛,拽著他的衣袖,瞪大眼睛看著他。
夏夜白笑了笑,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不停的彎腰,嘴唇貼近夕顏的嘴唇,最後卻落在她的額頭上:“我什麼也不會做,就是想抱著你睡覺。”
夕顏鬆開拽著夏夜白的手,身子想裏邊靠了靠,拍了拍身旁給夏夜白騰出的位置。
夏夜白脫掉身上的外套,掀開被子,躺了下去,嘴唇貼著夕顏的頸項,伸手抱住她的腰肢,夕顏同樣抱著他。
營帳四周靜悄悄的,空氣中,散發著青草獨有的味道,那是春天的氣息。
匈奴王宮:
夷澹宮緊閉的宮門被輕輕推開,露出大殿中矗立如雕像的烏為汗王子,一身灰色的衣裳,像是在天空中迷失了方向的老鷹。
“孩子。”
那聲音,蒼老而又滄桑,上唇與下唇想貼,發出的聲音渾厚的就像是晨間的鍾鼓一般,是渾厚的,也是顫抖的。
“父皇,母後。”
一直站在窗邊,不知凝望著什麼的烏為汗突然轉過身,看著站在門邊的匈奴王和王後,慘白的臉上,那笑容看起來十分的勉強。
看著那走近的兩人,烏為汗突然發現雙親竟衰老的如此厲害,兩鬢如霜,眼眶深凹,原本合體的衣裳此刻穿在身上竟是鬆鬆垮垮的。
那如鷹一般的眼眸不由覺得酸澀難當,眼前的世界似乎被重重的霧氣籠罩,父皇母後一向疼愛妹妹,可琉璃一行,卻讓他們的愛女成為琉璃的俘虜,人質,芷凝她雖然乖巧懂事,深明大義,不過——
想到為了自己的大業犧牲的妹妹,烏為汗心裏一片酸楚,她原本是整個草原的珍珠,卻因為自己吃盡了苦頭,父皇母後雖然未曾因為這件事責怪過他,不過他卻每日都在自責。
她,不僅僅是父皇母後的掌上明珠,可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啊,她的乖巧懂事,她的深明大義,隻會讓他的負罪感更重。
“父王母後,身子怎麼樣了?”
烏為汗站在窗口,匈奴的王上王後也沒有再上前,中間隔開了一段距離。
怎麼可能會好呢?兩年的時間,他們卻好像已經蒼老了十歲,時間,怎麼會如此殘忍。
匈奴的王上和王後兩人手牽著手,彼此看了對方一眼,眼底是深深的不忍和痛楚,走到桌旁,坐下,雙手緊握成拳,沒有人說話,可是那表情說明了一切。
現在的匈奴已經是強弩之末,根本就沒有任何還手的能力,和議是最好的選擇,如果不然,就隻有毀滅,被琉璃徹底的毀滅。
可是——
蒼老的匈奴王看著自己的兒子,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比之年輕的自己完全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他引以為傲的孩子,可現在,他卻是匈奴的千古罪人,這到底是誰的錯呢?
責備嗎?鞭打嗎?在琉璃攻破鼎城的時候他確實有這樣的衝動,不過他的作為都是他默認的,他們沒有錯,如果琉璃沒有那個叫莫夕顏的女人,現在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他是烏為汗的父親沒錯,但是同時,他也是匈奴的王上,他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讓匈奴百年來的基業毀於一旦,更不能讓他的子民置身水火。
琉璃的恭王爺已近發出了最後的通牒,如果想要和議,就必須交出烏為汗,匈奴都是些鐵骨錚錚的漢子,不是不戰,而是麵對那火力威猛的炸藥,血肉之軀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還手能力。
烏為汗看著匈奴的王上,還有坐在他身旁的王後,那張蒼白的臉上滿是皺紋,定在低山的腳動了動,跑到了他們的跟前,隻聽到咚的一聲,他低著頭,已經滿臉沉痛的跪在了他們的跟前。
“父皇母後,孩兒都知道了。”
隻要能把他交出去,琉璃就會答應議和,並且會將芷凝還回來,一個人換回一個人,還能還匈奴太平,這樣的條件,並不過分。
兩年多的時間,他雖談不上提心吊膽,不過午夜夢回,總是可以看到那張滿腹仇恨的臉,清澈的眼眸,那裏麵清楚的倒映著自己的身影,那是憎惡,是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的仇恨。
烏為汗衝到匈奴王上和王後跟前,咚的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放在他們的膝蓋上,哽咽出聲。
“孩子。”
匈奴的王上看著烏為汗,不舍的別過頭。
“我的孩子。”
王後從椅子上離開,跪在烏為汗的身旁,將他抱在懷中,失聲痛哭。
“我的孩子。”
那樣的傷心,那樣的絕望,眼淚像是冬天融化的冰水,從眼角,一點點流滿了整張臉。
“王後。”
匈奴的王上低著頭,雙手托著臉,同樣哭出了聲。
他兩個最疼愛的孩子,相繼離開,這樣的打擊,讓這個曾經鐵血的男子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王上,王上。”
王後突然鬆開抱住烏為汗的手,跪走到王上的跟前,握住了他的雙手,那張略顯蒼老的臉上沒有匈奴女子的粗獷,相反,梨花帶雨的模樣,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憐惜。
“王上,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我——不能,我們——不——不能啊。”
眼淚,是決堤的河水,而她,早就是泣不成聲。
“王後。”
佝僂著的身軀,難以掩飾的蒼老,猛然從桌上起身,看著地上那伴隨自己數十年如一日的女人,馬上的珍珠花,聰慧睿智,身手也是極好的,他坐擁的天下,她功不可沒。
他當然知道,那是他們的孩子,但就因為是這樣,所以他更沒有選擇的機會,身為王族的人,就要隨時做好為匈奴百姓犧牲的準備,這是他們生來的使命,誰也逃避不了。
“孩子,父皇對不起你。”
匈奴的王上麵色沉痛,對著烏為汗,同樣跪在了地上。
半晌,烏為汗抬頭,那如鷹一般的眼神第一次染上了晶瑩的色彩,草原上的雄鷹也流出了男兒的眼淚。
“父皇,孩兒不孝,今後不能再陪您和母後了。”
烏為汗剛開口,才止住眼淚,看著他一臉慈愛的王後忍不住又哭出了聲。
烏為汗起身,抬頭,那堅毅的臉上笑容蒼白而又勉強,看著讓人越發的心疼。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世上,有哪個父母忍心將自己的兒子推上不歸之路。
烏為汗起身,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拍了拍王後的肩膀,滿是憐惜的叫了聲母後。
伸手,溫柔的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幹。
“你們不必自責,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不過我絕不後悔,大丈夫誌在四方,琉璃的百姓年年豐衣足食,為什麼我們匈奴隻能守著這樣貧瘠的地方過那完全不安定的生活呢?你說我是為匈奴生的,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當初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帶著芷凝去琉璃。”
烏為汗的眼神遙望著遠方,那口吻,是堅定的。
“母後怎麼還哭呢?”
那如鷹一般的眼神是溫柔的,帶著濃濃的不舍和眷戀。
“你應該為我感到驕傲才對,我是烏為汗,匈奴的王子,能為匈奴犧牲,我是死得其所。”
眼底,那金黃的火焰熊熊燃燒,配上那帶霧的的鷹眸,這是草原上的雄鷹,麵臨死亡,無所畏懼。
“父皇,我已經著人回複琉璃的主帥了,三日後,大開城門,歡迎他們進城,即便是死,我也會守著匈奴這片土地的。”
四月二十六日清晨,琉璃的十萬大軍將錦城團團包圍,同時,夕顏和夏夜白光明正大的從正門而入錦城,將匈奴的芷凝公主親自送了回來,得到了匈奴皇室還有文武百官的夾道歡迎。
就這樣,琉璃的大軍,不費吹灰之力,將匈奴的錦城納入掌中。
夕顏踩著晨光,在夏夜白等人的陪伴下,經過錦城的城門,來到這座兩年來日思夜想的都市,而這一切的一切,並非出於喜歡,隻是想要這裏邊一個人的性命,想要毀了他最珍視的一切報仇。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毫不客氣的將自己讓簫劍製造的那些炸藥扔在錦城,讓匈奴在這片大陸之上徹底的消失,不過現在,她卻沒有那樣做。
也許是經曆了太多,現在的她再沒有以前那般偏激了。
冤有頭,債有主,烏為汗是她心裏的一根刺,想要今後過上安生舒心的日子,她一定會將這心頭的刺毫不留情的拔出。
兩邊是隨同官員一同歡迎他們前來的百姓,百姓雖然純樸,但他們不是傻瓜,鼎城,潮州,鹿城,建州被攻破的消息怕是早就傳到了這錦城來了,如果隻是為了將他們的公主送回來,哪裏需要十萬大軍。
同樣都是皇城,錦城和朝陽城的富麗奢華是截然不同的,同樣都是高大的建築,這裏給人的感覺更加的雄渾壯觀,走進去,每一處都極其的開闊,讓人的心胸也陡然變的開闊起來。
站在兩邊歡迎的百姓,他們的臉上沒有喜色,也沒有任何的哀戚,就像是深潭的死灰,掀不起任何的波瀾,就像是此刻的陽光,不溫不火,不鹹不淡,照在身上,沒有丁點感覺。
騎在馬背上的夕顏側過身,對著身旁騎著黑馬的夏夜白笑了笑,兩人的眼底滿是了然。
匈奴的百姓敬佩他們的王子,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此刻的他們能如此平靜的接待夕顏一行人,就隻有一個原因,他們尚且不知道夕顏等人前來的目的。
“恭王爺,恭王妃,請。”
夏夜白率先跳下馬,走到夕顏跟前,眾目睽睽之下,伸手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圍觀的匈奴百姓,視線毫不避諱的落在他們的身上,滿是震驚。
與琉璃相比,匈奴的民風開化,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匈奴也有不少馬背上的奇女子,像他們現在的王後,王上雖然對她疼愛有加,卻未曾見他如此,更不要說是琉璃了。
匈奴閉塞,距離朝陽城可謂十萬八千裏,自然不知道夏夜白和夕顏的故事,夏夜白此舉,他們看在眼裏,自是震驚。
夕顏大方的挽著夏夜白的手,掃了眼底下的匈奴百姓,朝身旁一聲胡服的官員問道:“你們的王上和王後呢?”
她現在確實不想血洗整個琉璃,也漸漸的有些明白身為人母的心情,不過正是因為這樣,她更要讓匈奴的王上和王後親自相迎。
她不會刁難,烏為汗讓她和小白吃了這麼多的苦頭,她是個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人,放過了匈奴的百姓已經是法外開恩,想要親眼瞧瞧匈奴的王上和王後,這要求,在她看來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讓匈奴的王上難受難受,這不是很應該的嗎?更何況她還用芷凝公主來換了。
“這個——”
那官員弓腰看著夕顏,十分的為難。
王子孝順聰慧,被給予了厚望,深得王上和王後的疼愛,這恭王妃和王子的過節,有那個疼愛子女的父母能做到坦然麵對想要害死自己兒子的人,這恭王妃分明就是強人所難嘛。
夏夜白見那人隻拿眼角看著夕顏,並不動作,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像是出鞘的寶劍,寒芒刺眼,直直的刺在人的眉心,讓人腳底生寒。
“恭王妃駕臨匈奴,本王確實應該親自相迎。”
那聲音,中氣十足,滿是敬佩和熱忱,可你若仔細聽便會發現其中含著的憎惡和仇恨。
不過沒有關係,反正她想看到的不過是他困窘的模樣,至於他是不是恨自己,她一點也不在意。
“王後身子不適,剛剛才用下藥,就不能親自前來迎接王爺和王妃了。”
夕顏轉過身,順著聲音,看著宮門口的方向,來人年約四十歲左右,和景帝的儒雅不同,這是個長相粗獷的人,方臉濃眉,那雙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向上翹起,像是個微笑的彌勒佛,給人一種親近的感覺,可夕顏卻覺得那雙眯起的眼睛剛好可以遮擋住地自己的仇恨。
虎父無犬子,這樣的一個人,難怪能生出烏為汗那樣的兒子來,若非他在背後支持,烏為汗難有這樣大的作為吧,看似放權,他做的那些事情何嚐不是他在縱容。
“王後的身子不適,自然要好好休息。”
夕顏靠在夏夜白的身上,伸手撥弄著他的衣襟,像是在玩什麼有趣的東西。
“裝病也沒用。”
莫青哼了一聲,夫人沒有趕盡殺絕,已經是很仁慈了,他們不但不感恩戴德,還心生埋怨,若換成他,就把這整個匈奴滅了。
匈奴王上還有迎接的大臣聽到了,臉色鐵青,似是氣憤,想要發火,可對上夕顏含笑縱容的眼神,生生的住了口。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們又能如何呢。
夕顏靠在夏夜白的身上,一雙眼睛似有若無的往匈奴王的臉上瞟,明明是氣憤的,到最後卻隻能變成了無可奈何,堂堂一國之君,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真沒意思。”
夕顏輕輕的捶了捶夏夜白的胸膛,從他的身上離開,輕飄飄的聲音,冷冷的,含著嘲諷,像是麥苗上的針尖,紮在心上,難受的很。
夕顏走到匈奴王的跟前,她的個子談不上嬌小,不過與魁梧結實的匈奴王上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足足相差一個頭的高度。
“芷凝公主我已經帶來了,王上,王子人呢?”
匈奴王看著夕顏,雙手緊握成拳,盡管極力壓抑,可那身子卻依舊無法克製的顫抖,側過身,呆呆的看著晉陽宮的方向,眼神飄忽迷茫,又帶著深深地沉痛。
“皇兒在晉陽宮。”
扔下這句話,匈奴王終究克製不住,低著頭,險些哽咽出聲。
夕顏像是沒聽到一般,牽著夏夜白的手,由宮人引路。
匈奴地處偏僻,這一代的匈奴王和烏為汗都是極有遠見的人,兩人通過自己的努力,任用了一批琉璃的官員,借鑒了琉璃的建朝製度,也正是因為這一係列的改革,匈奴才有了今天這樣的強大。
匈奴的王宮是借鑒琉璃的皇宮建造的,布局上大同小異,夕顏由幾個匈奴官員的陪同,剛到了禦花園,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天動地,聲嘶力竭的叫喚聲:“恭王妃。”
“恭王妃。”
夕顏還沒來得及轉身,衣裳就被人緊緊拽住,轉過身,便看到一個子高高的女子滿臉的清淚,跪在跟前,此刻的她,正用一雙被淚水浸染的眸子看著自己。
悲切,懇求,絕望,憤怒,還有仇恨,所有的情緒在她的眼底,像是流星一般的劃過。
“恭王妃,我求求你,放過我的皇兒吧。”
她邊哭邊說,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夕顏的手背上,發出雨夜裏特有的滴答聲。
那淚水,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夕顏躺在地上的人,同情,可無論她的淚水怎麼流,那顆心,依舊冰冷一片。
眼淚,是懦弱的象征,她一直這樣認為,身為強者的她討厭眼淚,可現在她卻無法對這眼淚生起厭惡之心。
女子的眼淚是鋒利的武器,但前提是那人是個軟心腸,或者他在意那個流眼淚的人,而這兩樣,夕顏沒有一樣是符合的。
“王後。”
“王後。”
其餘的人見了,紛紛上前,想要將她扶起來,卻被她哭叫著推開。
“王後,放手。”
那清澈的眼眸是無辜的,那冰冷的聲音,是不為所動的殘忍。
夕顏甩開她的手,向前走了兩步,剛跪在地上的匈奴王後突然從地上站起來,發瘋一般的朝著夕顏撲了過去。
“你拿我的命去吧,我願意一命抵一命。”
她仰頭看著夕顏,拍著自己胸口的位置,那慌亂的眼神,充滿了希冀。
“我要你的命何用?”
眼見夕顏要離開,那匈奴的王後越發用力的拽著夕顏不放。
“王妃,你也是當母親的人了,你最應該明白我的感受,皇兒他不懂事才會犯下那樣滔天的錯誤,他已經知道錯了,再說了,王爺他現在不是沒事嗎?你就放過他吧,我給你做牛做馬了。”
夕顏鬆開夏夜白的手,蹲在地上,從隨行的宮婢手中拿了塊手帕,輕輕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幹:“給我做牛做馬的人已經很多了,就不勞匈奴的王後了。”
被淚水沾濕的手絹毫不留情的扔在了那哭的一塌糊塗的王後身上。
“直接去晉陽宮。”
王後緊緊拽著手中的白絹,看著夕顏的背影,哭喊出聲:“莫夕顏,身為母親,你如此鐵石心腸,你和你的兒子都不會有好下場的,我詛咒——”
她還想繼續往下說,夕顏一個刀眼飛了過去,同一瞬,懷抱夕顏的夏夜白衝到依舊跪在地上的匈奴王後跟前,在她的臉上留下了兩個手印,力度不大,卻已經足夠讓她閉嘴。
“我不喜歡對女人動手並不代表我永遠都不會對女人動手,你要是再胡言,我就讓你的兒子和女兒一個也不剩。”
夏夜白冷沉著臉,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變成了瑰紅色,明明是威脅,可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而又殘酷的事實。
“我不是你,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
“王後,你在做什麼?”
夕顏已經走遠,隱約聽到那匈奴王的聲音,慌張卻又帶著心疼,然後便是極盡癲狂的哭喊聲。
晉陽宮,相當於琉璃的金鑾殿,近些年,匈奴的朝政已由烏為汗王子代為處理。
夕顏剛走到晉陽宮的殿門口,便有太監和宮女從裏邊迎了出來,而那些的大臣還有引路的宮人則被拒之門外。
“恭王妃,請。”
一舉一動,畢恭畢敬。
夕顏和夏夜白彼此看了對方一眼,跟在了那太監的身後。
這裏,沒有琉璃的碧瓦紅牆,金碧輝煌,占地麵積極光,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木,鬱鬱蔥蔥的,高大厚實的建築,屋頂之上,雕刻著他們的守護神黑牛,那絢紅色的眼眸,讓人望而生畏,盡管如此,這個地方卻不像琉璃的皇宮,那無形中透出的威嚴,壓抑而又窒息。
“王子就在裏邊。”
引路的太監將夕顏等人領到一座最為寬敞宏大的宮殿旁,上前一步,將那微微敞開的殿門推開。
“你們來了。”
宮殿很大,幹幹淨淨的,寬敞而又明亮,夕顏剛走進去,便看到坐在正中最上方的烏為汗,眼睛驀然睜大,一開始閃過震驚。
在這個地方遇上烏為汗不奇怪,他坐在隻有王上才能坐上的位置,那也不足為奇,最讓夕顏感到意外的是他的穿著,那一身隻有琉璃的皇上才能穿的明黃龍袍,頭上的戴著的玳瑁,雕刻著飛翔的金龍,金龍的嘴上,是一顆閃閃發亮的珍珠。
“怎麼樣?”
烏為汗突然匆匆龍椅上站了起來,那明黃的顏色,還有那金燦燦的黃金,在陽光的折射下,折射出刺眼的金光。
他在夕顏等人晃動了幾圈,而後重新坐回了龍椅。
“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想象和現實,差距甚遠,自三年前小白受傷,每每想到烏為汗,她總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她一直想著,等自己見到了他,一定會衝到他的跟前,取出匕首,將他的肉一塊塊割下來拿去喂狗,但是她不會讓他死,她會讓他親眼看著她是如何將他苦心經營的匈奴徹底毀滅的,將他最為珍視的匈奴毀滅,她已經做到了。
可現在,她卻極為平靜,從未有過的平靜,一直壓製著自己呼吸的那塊大石,一下子好像輕了,輕的讓一直承受了重壓的她以為那大石已經離開。
開心嗎?那是自然的,可是卻好像少了幾分激動。
一切的恩恩怨怨,終於可以有個了結了,他看著坐在龍椅上的烏為汗,似乎已經看到了美好安逸的未來朝著自己招手。
“莫夕顏,真有意思。”
他看著莫夕顏,那是比任何時候都還要認真的眼神,直直的落在夕顏身上,像是探究,又像是讚賞。
“我們夫人的名諱是你能叫的嗎?”
齊謖不滿的聲音。
“死到臨頭,拖延時間也沒用了。”
簫劍暗含嘲諷。
“你早該死了,納命來。”
莫青的手已經伸到了腰上插著的飛刀上,幾個人齊齊的想要衝上去,卻被站在前頭的夕顏攔住。
“我自己來。”
他的命,她早就預定下了。
夕顏說完,斜眼看夏夜白:“小白的仇,自然要由我親自解決。”
素白的衣裳在空中飛舞,眨眼的瞬間,夕顏已經走到夏夜白的身旁,從他的身上取出他隨身佩戴的軟劍。
“烏為汗,你逃不了的。”
烏為汗看著夕顏,那如鷹一般的眼眸又似已透過她,一門之隔,藍天白雲,草地溪水,他似乎看到了翱翔在九天之上,一直守護著匈奴的雄鷹。
“我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的。”
烏為汗閉上眼,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火燒鼎城那日的場景,漫天的大火,無邊無際,將整座鼎城的夜空都染成了橘紅色,周圍的將士一個個倒下,那一片片幹淨的黃土突然變成了瑰紅的血色,到處都是屍體,胳膊,手臂,腦袋,完全分了家,空氣中,完全都是血腥味,那一張張臉,也都是血,那一雙雙眼,滿是眷戀。
他們,如此的年輕,他們都不想死的,都想要繼續活著的,是自己,把他們推向了不歸路,不過他不後悔,就像之前與父皇母後說的,如果再有選擇的機會,他還是會那樣做的。
如果說真的有什麼讓他後悔異常的話,就隻有一件,那就是當初沒將夏夜白和夕顏殺死,如果他們兩個死了,今天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成大事者不惜小費,可到最後,在付出了那樣大的代價之後,他一無所得,這才是最讓他懊惱的。
烏為汗背靠在那金黃雕鏤著的龍椅上,雙手放在兩邊,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睜開眼睛,看著一步步朝著自己靠近夕顏。
那劍是冰冷而又柔軟的,手輕輕一揮,蛇一般的靈活,折射出寒冰刺骨的光芒,像是黑白無常拿著的鎖魂鏈。
隔著幾丈遠的距離,卻已經讓人陡生寒顫,那張臉,白淨素雅,清理出塵,可看著自己的時候,就像是一潭結冰的湖水,沒有半點的柔情。
天生絕好的皮囊,聰慧睿智的頭腦,尤其是那份從容自信,這是個強勢的女人,正因為如此,才越發的吸引人,就像是皓空中閃耀的明星,誰能抵抗的了呢?
夏天辰不行,夏明旭沉溺,而他呢,也覺得惋惜吧,難怪夏明旭說,那個人是他們所有兄弟中最幸運的,就算是他,也很羨慕呢。
夕顏一步步的靠近,那如鷹一般的眼眸是向往,是期待,眼底的深處是不可名狀的絕望,他靠在龍椅上,草原之上,這裏的東西,讓他不舍,那是靈魂深處的眷戀。
胸口處翻江倒海,像是春天冰水融化泛濫的西姆江,奔騰著,翻湧著,胸口的位置開始有一點點疼,一開始隻是一點點,像是被蜜蜂蟄了一般,再然後,那疼痛蔓延,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紓解。
夕顏的眼神定定的注視著烏為汗,看著那小麥色的臉開始變成豔紅色,然後那豔紅的顏色像是天邊的紅雲,隨著風一點點的消散,最後變成了積雪的蒼白。
“咳咳。”
濃眉皺成一團,烏為汗緊咬著唇,右手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了兩聲,被紅毯鋪著的台階上,頓時多出了一灘黑紅的血跡,而嘴角,那血跡,正一點點蔓延,經過下巴,落在那明黃的龍袍上,刹那間,襯的那張臉越發的蒼白。
“顏顏。”
“夫人。”
幾人見烏為汗吐血,一臉緊張的衝到她的跟前,夕顏停下腳步,擺了擺手,對著眾人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烏為汗的眉頭漸漸的舒展開來,看著隻隔著幾個台階的夕顏等人,伸手將嘴角的血跡擦幹,輕笑出聲。
“草原上的男兒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我烏為汗是匈奴的王子,生是匈奴的人,既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自己這片土地上,恭王妃是個重信諾的人,你一定不會為難我匈奴的。”
烏為汗的話剛說完,又猛烈的咳嗽了幾聲,那血絲纏繞著,黏在一起,再抬頭,整個人無力的癱倒在椅子上,任由血水泛濫,大笑出聲。
夕顏握緊手中的寶劍,揮開夏夜白等人,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烏為汗的跟前。
“恭王妃,我應該謝謝你,為匈奴而死,我死而無憾。”
烏為汗撐著身子,大笑著的站了起來,那強壯高大的身子,比風中的楊柳還要孱弱,那眼神,帶著壯誌未酬的遺憾,可那笑容,卻是極為滿足的。
他不明白,多年來的心血,匈奴幾代人的努力,怎麼就在短短幾個月被毀了呢?
夕顏哼了一聲,手上的銀劍直直的插在烏為汗的胸膛,鮮血四濺,噴在自己的臉上,夕顏的眼睛眨也不眨,看著那似解脫的笑容,心底徹底長舒了口氣,終於結束了。
“我想這一天很久了。”
夕顏的手,將手毫不留情的從那冒血的胸膛上抽了出來,隻用了兩根手指,將他輕輕一推:“我成全你。”
夕顏轉身,對著夏夜白笑了笑:“接著。”
銀劍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寂靜的晉陽宮,偶爾會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鮮紅的地毯,那顏色,似乎更加的鮮豔奪目了。
雙手快如閃電,拉住了烏為汗向後傾倒的身子,側過身子,腳上一絆,烏為汗整個人朝著龍椅的方向,重重的倒去,頭剛好撞在那金椅的龍頭上,因為吃痛,瞳孔驟然緊縮,臉上慘無人色,叫了一聲,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張開,再也沒有出聲。
夕顏轉過身,隻聽到那金座上發出嗤嗤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融化了一般,猛然轉過身,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突然化成了一灘鮮血。
夕顏瞪大著眼睛,生死都在匈奴,所以要這個樣子嗎?
“顏顏。”
那銀亮鋒利的寶劍,上邊的血跡已經被夏夜白擦幹,他走到夕顏跟前,看著倒在龍椅上,至死都不瞑目的烏為汗,伸手環住了夕顏的肩膀。
夕顏仰頭看著他,微微一笑,頭貼在他的胸膛上,兩人相擁在一起。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夏夜白輕輕的拍了拍夕顏的肩膀,將她緊緊的摟在懷中。
屋外,篝火燃燒,跳躍的深紅的火光映出狂歡者泛著油光的臉,火堆上滋滋烤著獵來的各色野味,不時有大顆油脂滴落,哧的一響,諸位將士坐在一起,手上端著酒缸,幾個人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十分的歡暢,不時發出爽朗歡快的笑聲。
今夜,良辰美景,是慶祝勝利的絕好時機。
“諸位將士,這些年鎮守便將,與家人分離,你們辛苦了,夕顏在此敬各位一杯。”
那一張張歡呼而又雀躍的臉上,想到遠在他鄉的雙親還有妻子,陡然生出了幾分悵惘,這些年一直駐守在這個地方,戰爭,終於可以結束了。
“王爺萬歲,王妃萬歲。”
月光還有跳躍的火光映襯著那一張張臉,虔誠而又敬畏。
夕顏擺了擺手,底下那些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夕顏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將空著的杯子對向那些將士,頓時又引起一陣歡呼。
“大家不醉不歸。”
夕顏剛將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突然有人對著夕顏的跟前,趴在她的耳朵,不知說了些什麼,夕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媚燦爛,可這笑容卻和方才看到的不同,冰冷而又充滿了嘲諷。
“小白,我們走。”
夕顏牽著夏夜白的手朝著營帳的方向走去,簫劍等人緊隨其後。
“短短兩天之內,居然連續發了十二道金牌。”
夕顏冷哼了一聲,眉頭緊蹙,當她是嶽飛嗎?
“太想你了。”
夏夜白笑著,輕輕的撫摸著夕顏的額頭,隻是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卻是明顯的不滿。
“顏顏,你的桃花真多。”
夏夜白走到角落的一株盤景上,伸手,將上邊嫩綠的樹葉一根根的從枝葉上拔出,仿佛那些就是盛開在夕顏身邊的一朵朵桃花。
“雪影,蒼蘭。”
夕顏走到跟隨自己前來的那群人跟前,將手上的地圖遞到其中兩個女人手上。
“你們去這個地方,建屋造房。”
“是。”
雪鷹,蒼蘭齊齊到了聲是,將夕顏塞給她們的圖紙放進懷中,招了招手,馬上就有一大批與她們同來的人跟著她們離開。
“至於我們——”
夕顏走到窗口,看著窗外紛紛飄落的花瓣,伸手,將那花瓣收在掌心:“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