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竹院,燕枝一路無話,隻想著方才的一幕幕,心神恍惚。
她靜默地瞧著身前之人,輪椅碾過碎石猶如折斷一群螻蟻,而閑坐其中的那雙手,隨時便可探囊取物般將其取舍。
想到這兒,她別過臉,攥緊衣袖,腳步越來越緩,漸漸地落於人後。
衛酌坐在輪椅中旁觀沿途的夜色時,隻看見燕枝艱難挪步,頭頂疏星寥落,投下的身影亦顯出幾分悵惘。
沒精打采的模樣竟讓他有些失望。
他以為燕枝目睹京城裏高門勳貴對人命的涼薄,或憤或懼,無論心生厭惡還是佯裝討好,至少都能露出破綻。
衛酌停下,於林間風聲止息之際,平靜地拋出餌來,笑道:“怕我?”
燕枝搖了搖頭,零落的樹葉落到她的繡鞋上,仿佛瞬間吹散了她渾身的惶惑。
急步來到他眼前,燕枝不再動搖,目光堅定道:“奴婢明白大公子的苦衷。雲梧吉人自有天相,大公子不必擔憂。”
說著反倒一副寬慰他的模樣,字斟句酌,與他的視線相撞時,舉止拘謹,唯恐說出口的話惹他胸中鬱結。
衛酌見那膽怯的池魚約莫另辟蹊徑,揚起腦袋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便覺得有趣,耐著性子同她周旋。
命人將傷藥遞給她,衛酌略微抬手,讓她注意到脖頸上滲出的血痕。
燕枝回過神來,觸及匕首滑過時那道濡潤的紋路,心道方才一時入了戲,隻想著掙脫放暗箭的綰煙,為衛酌赴死,力道著實大了些。
她側步擋去衛酌的目光,好似刻意掩飾自己的窘態,但匆匆接過瓷瓶的喜色又毫不猶豫地展露在他麵前。
“奴婢謝過大公子。”她止住步子,心神失措。
衛酌卻細嚼出心口不一的滋味,就好像她眼中明目張膽的炙烈,與戲文裏唱的別無二致。
搭台子瞧熱鬧,淺嚐輒止,衛酌對她的疑心又重了兩分。
燕枝對窗攬鏡,瞥見唇畔的笑意,便癡癡地應了句“莫急”,拾起桌案上的小小瓷瓶,平靜地處理好傷口。
此時此刻,整個寧昌侯府無聲無息。
若非她到過偏僻的後院閣樓,脖頸上有道遭人劫持的傷痕,恐怕並不會相信偌大的府邸,深夜已被刺客光顧,也不知那些沒入隱晦之地的護衛,正虎視眈眈地把守著,以防耽誤了捉賊立功的大好時機。
侯府驚現刺客一事後院知之甚少。
待次日宴竹院發現少了一名婢女時,燕枝便收到了綰煙失足溺斃的消息。
她被孫管家派遣的婢女押到堂前,身邊是一具辨不清麵目的浮屍,四周是手持棍棒的家仆,堂上依次坐著寧昌侯和殷氏。
殷氏乳母董嬤嬤把臉湊到她的肩旁,挑眉笑嘻嘻道:“這就是你推搡綰煙的證據吧。”
盡管明眼人都能甄別她脖頸上的血痕到底是銳器所傷,還是與人爭執被撓破的印跡。
但她知曉,董嬤嬤絕非空口無憑的試探,而是憐憫地宣判她的罪名。
她驚惶後退,意識到自己平白遭人誣蔑,慌張地跪倒在地,懇請堂上二人明辨這莫須有的滔天大罪。
可徒勞無益的求饒何以阻攔一心想將其置之死地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