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猶未死(十)(2 / 2)

穠豔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風驚綠。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

席泠不忍驚觸,欲悄步回房,不想簫娘喊住他:“快來吃飯,人午覺也睡起來了,你才歸家。儒學裏才散,還是在外頭給誰絆住了腳?”

說話間,叮鈴咣當擺了幾樣小菜並兩碗稀飯。席泠夜間分明聽見席慕白的動靜,眼前卻不見,因問她:“席慕白又走了?”

乍然間,簫娘竊竊地笑出聲,跑到灶後端出一甌煨得耙爛的豬骨肉,“他早晨出門,那狗鼻子嗅見我煨肉,隻管朝我要。我當頭給他罵了回去,說沒有,是隔壁陶家煨的。他犯起饞,邀了兩個狐朋狗友,窯子裏擺飯吃去了。”

席泠輕哼了一個笑,“他贏了錢?”

“像是贏了五兩。”簫娘用手拿起豬大骨遞與他,席泠卻擺擺箸兒。

她便擱下,把盤子換到他跟前,笑嘻嘻談論起:“你爹講,趁著他手上還有十來兩,要在咱們這小院裏擺兩三席,請了相熟的親友來,設香案拜天地,再把我的身契拿到衙門去上了籍。從此後,我就真格是你老娘了,你往後可賴不脫,要孝順我的。”

席泠握箸兒的手頓了下,眼不瞧她,隱約含笑,“你真想嫁給他?他可是個無賴潑皮。你倘或有遠親,我還有幾個錢,給你做了盤纏,尋你的親友去吧。跟著他,豈不耽誤?”

簫娘搦腰靠案,坦率地望著他笑,“嗨,我哪有什麼親友?爹媽早死得幹淨了。你爹雖是個潑皮無賴,可你有出息呀。我不瞞你,當初在吳家,聽見說要將我賣個賭鬼,我著實想,索性裙帶解下來,懸到梁上吊死了算!可聽見他有你這麼個兒子,我又想,保不齊你將來有大出息,我也跟著沾光!”

他斜眼窺她,見她穿一件湖色苧麻短褙子,星眸纈彩,蛾眉輕掃,薄施胭脂,還是他買回來的脂粉。心裏便似挽了個結,好像真與她有了某些理不清的牽絆。

濃陰逼匝,席泠泄出一線笑,含著些道不明的意味,不再糾纏此事,反刨根似的轉問:“你爹娘是怎麼沒的?”

“那年暴雨,崩了山,壓垮了屋舍,就給壓死了。我記得好像是這樣子,那時候我還小,確切的也想不起了。後頭被舅舅養了些日子,轉手賣了。”

“祖籍南京?”

“我哪裏記得?”簫娘撇撇嘴,自嘲一笑,“是不是南京倒不曉得,祖籍是賤命倒是真格的,一輩子沒享過福,給人當牛做馬,吹拉彈唱,奉承主子。如今落到你家,既要跟你那個混賬老子打擂台,又要趕著巴結你,我真是哪輩子造下的孽?要叫我今世償!”

席泠瞥她一眼,“你不是學過戲?唱一段來聽。”

“憑什麼?!”簫娘瞪圓了眼,一把拍下箸兒。

“你不是要巴結我?叫你唱段曲你就不情願?”

她兩片紅馥馥的嘴皮子細磨著,像是在咒罵他,卻沒聲,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杏樹底下輕抬蓮步,唱一段《玉簪記·弦裏傳琴》:“月明雲淡露華濃,倚枕愁聽四壁蛩。傷秋宋玉賦西風。落葉驚殘夢,閑步芳塵數落紅……”

忽被席泠叫停,“你怎的唱小生?”

“我學的就是小生嚜。”

“唱個女旦來聽。”

簫娘暗暗嘟囔,心恨他一百二十遭,濃陰裏款折柳腰,唱來:“粉牆花影自重重,簾卷殘荷水殿風,抱琴彈向明月中。香嫋金猊動,人在蓬萊第幾宮3。”

朱弦聲杳恨溶溶,隨花搖落東牆外,被有心人聽取,駐足因問:“是誰在唱?”

陶家的小廝跟著聽覷片刻,把眼搖望西麵,“回仇官人的話,大約是那頭何家擺席請的小戲。”

仇九晉花地裏俄延半日,步虛踱在牆根底下。乍聽還疑別院風,淒淒楚楚那聲中,誰家夜月琴三弄,細數離情曲未終4。

聽曲韻十分像一位舊識,可聲調卻不大像。她的嗓子更輕盈、更靈動、像隻夜鶯。他搖首自笑,舉步走了,“多謝你們老爺的酒,告辭。”

雲日相掩,春染眉痕,溪風遙送他,人在眼前,卻隔牆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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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孟郊《投贈張端公》

2宋辛棄疾《賀新郎·和徐斯遠下第謝諸公載酒相訪韻》

3明高濂《玉簪記·弦裏傳情》

4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