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嬰兒的第一聲啼哭,預示了什麼?
是一個坎坷的人生嗎?
對我而言,隻是一群歡喜的人,一群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的人。我母親疲憊的身影走出產房時,這群人對圍追堵截,臉上帶著諂媚討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問這問那,我母親摘了口罩,有時一言不發,有時隻說四個字:
“一切順利。”她是婦產科的一名大夫。
與此同時,我父親在無影燈下,和一群隻露出眼睛的骨科精英麵對一個下半shen被卡車軋成兩條肉餅、血管支離破碎的身體忙碌著。
手術室燈滅。
我父親麵對著一攤無可收拾的血肉,靜靜說:
“宣布死亡。”
白單蓋臉,軀體被推出手術室,走廊裏傳來絕望的嚎哭……
一生一死,兩個公平的瞬間。
我也是在這家醫院出生的,對新生命已經見慣不驚麻木不仁的護士們因我父母的關係,曾給過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真誠的微笑。
我出生在一個醫學世家,我的祖父、祖母、大伯、叔叔、嬸嬸堂兄堂姐無一不和醫院緊密連係著,所有能喚起家的感覺的地方都必有醫院的影子、氣味,甚至如出一轍的歡呼和嚎哭。
我父親是一位相當出色的骨科醫生,他對人體骨骼的每一處縫隙、連接、支承了如指掌,任何一種觸目驚心的骨折對他而言都是再簡單不過的小故障,如同小板凳斷了腿一樣不值一提,用錘子釘釘敲敲問題就迎刃而解。人在他眼中,隻是一具披了肉皮的骨架,絕對比看破女色的禪師眼中所謂的“枯骨”更徹底。
家裏四壁上貼的都是男女正反的穴位圖、骨架,隨手拿起一本書來,都是結構透視圖片,各種腔髒,血肉淋漓。從小,一些詞如月經、外陰、生殖器對我而言都毫無神秘感,它們隻是一種現象和實實在在的器官而不是一種羞澀的意境。
我家與醫院一牆之隔,我從小在醫院的大院裏長大,見慣了生生死死,悲悲喜喜。這是一所以骨科為專業特長的醫院,我經常騎著三輪童車循著擔架遺留下來的線線點點的血跡給它們以無數假設,判斷它們來源於什麼部位,成傷原因,是事故還是人為傷害,這些鮮豔奪目又美麗的血跡令我費盡猜疑並伴我度過了童年。
後來我長大了,我厭於學醫,於是違背了父命學了中文。但我身邊的朋友還是說我冷得要命,身上永遠散發著福爾馬林液的氣味,而且目光總試圖穿透別人,我的第一個女朋友與我含情對視時忽然說從我瞳孔裏看到了她的頭骨,我對她說那不可能,她說我隻是打個比方,你怎麼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冷血。我冷冷對她說,這是理智。
大三的暑假,父母下死命令要我回去,大一大二的時候,我都隨了一幫所謂文學青年四處瞎逛了,我們盡揀偏遠落後的地方,名之體驗生活。慣見生死而不驚的父母卻不能忍受連續三個夏天見不到兒子,於是我提了一包簡單的行李回家了。
下了車我進了醫院的大門,準備從後小門回家,當我走到涼亭時,忽聽後麵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說:“請問——”
我回頭一看,隻見一個十三四歲的農村小姑娘,穿著齊齊整整的花格短衫,手裏提著一籃草莓。
“請問外科樓怎麼走?”小姑娘怯怯說。
我看了她一眼,不打算告訴她,醫院尤其是外科樓經常被這種兜售小東西的農村孩子闖入,然後就丟東西。這種貌似憨厚的小姑娘最容易引起護士們的好感和信任,把她領進值班室籲長問短。
“不知道,你問別人吧。”
這時劉佳出現了。
“順著這條路走,第二棟樓就是。”
小姑娘道了聲謝,匆匆走了。我不滿地順著聲音看去,就看見了劉佳。
我首先看見的就是雙拐,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拄著雙拐,像一個多腿的怪物,給人的視覺衝擊力真是夠大的,然後我看見了她齊膝被截了的右腿。我釋然,從小養成的殘忍又殘缺的審美觀得到了應證,給了雙拐一個理由。
然後我就看見了劉佳的眉。
淡淡的,卻細細密密的黑,是兩抹完美的弧,它們輕描淡寫地震撼了我。難怪現在把美女叫美眉,眉一美,人就無可就藥地也美了。眉下是一張圓圓小小的臉龐,下巴調皮的突了一下。
劉佳禮節性的衝我笑了有一下,撐拐上了涼亭。
對於這種天妒紅顏的遺憾,我屢見不鮮,這個小小的插曲轉瞬即逝,我扶扶行李,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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