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1 / 2)

沈阿姨急忙勸住我們,我轉身走了。聽見身後沈阿姨對劉佳說:“這可不行……”

我走上路上心裏想:“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和她吵起來的,從小到大我從沒與人吵過架,不是因為脾氣好,是因為那樣無濟於事。不但自己不吵,而且從來不勸別人,父母偶爾吵架時我該幹什麼幹什麼安之若素,他們和好後會一起含笑聲討我的無情,我對他們說你們在氣頭上我勸也勸不住,我不喜歡做無用功。父母相顧嗟然,以後每當他們想吵架時想到我泰然自若的樣子反而有所顧忌,由此避免了多次無聊的交鋒。

但今天怎麼了?

我在那之後又去看過她幾次,她不是假裝睡著就是當我不存在,我這人不會哄女孩子,不會軟語相求,隻能幹站著,然後悻悻而走。我感到不知所措,我在醫院大院裏蕩來蕩去,渾忘了以往消磨時間的各種方法。認識劉佳而不被她原諒,原來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我想起了第一次她如同將軍釋放俘虜一樣原諒我的樣子,我真羨慕我那時的幸運。

我又一次站在她床前,看著她熟睡的樣子,我凝視著她的臉,聯想她以前的生活狀態。我寧願不認識她這麼優秀的女孩,也不要她躺在這裏,如果能退回到過去,為結識她我寧可放棄我摒持的自尊,衝她的背影吹口哨,攔住她對她說我們認識之類的鬼話。或者我根本不去打擾她,隻要看一眼健康的她我悄然而退,可惜我無力讓時光倒流。這是我第一次為自己沒有超能力而感到嚴肅由衷的懊惱。

這時我發現她頑皮地微睜了一條眼縫打量我,看我儼然的樣子,漸漸的繃不住了,一絲笑意劃過了她的嘴角,然後猛然笑著坐了起來。

我沒有笑,仍舊凝視她的臉。她也不笑了,盯著我看了一會,突然誇張地連聲叫道:

“憂鬱啦——憂鬱啦——”

然後捂著嘴快樂笑了。

我也笑了。

我們一笑泯恩仇,和好如初了。

我問她:“吃飯了嗎,沈阿姨呢?”劉佳說:“我給她放了半天假。”我說:“那你吃什麼?”劉佳忽然說:“我請你吃飯。”我說:“好,去食堂吧,不過我請你。”劉佳固執地說:“我要去外麵吃。”

我點點頭。

劉佳要換衣服,我正想回避,她已經脫了病號衣,她穿著非常美觀大方的短褲,我看見她那條完整的左腿,我隻能拙劣的、職業化地形容文章那樣描繪:“纖維必現、詳略得當、恰到好處。如果不是一條而是一雙的話,我根本無法形容那令人眩目的美。劉佳穿了一件女衫,一條長裙,她下了地,問我怎麼樣。

那條殘缺的斷腿將她的美破壞殆盡,寬大的長裙下孑然的單腿使她看上去怪異可悲。我不忍心打擊她,說非常好。

劉佳一起一伏地撐拐出來,她在樓梯口的立式鏡前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就又撐拐回病房,她淡淡說:“我不能穿裙子。”

她換上一條長褲,再次出來,從三樓上撐下去,我沒有扶她,走在她的後麵,心驚膽顫。雖然醫院的台階低而寬,但每當她撐著身子淩空的那一瞬,我的心也淩空了。我眼睛發澀,突然有一種想破口大罵誰一頓的悲憤。

我們出了醫院,上了街。一路上,我故意讓她走在馬路外邊,故意微微調快步伐,我不想讓她意識到別人無處不顧慮她的殘疾。她奮力撥動雙拐,雖然出了一層細汗,但是很舒暢地和我聊著天。我挑了一家離醫院不遠不近的飯館,征詢她的意見,她同意了。我們在人們詫異的目光中找好了位子,劉佳很自然地點了幾個菜一個湯又把菜譜給我,我裝做饞兮兮的樣子點了一個排骨,因為我不知道劉佳對“補鈣”這個詞是否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