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1 / 2)

我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說:“劉佳,你不想哭嗎?”

劉佳哭笑不得地看著我,說:“我想,我一看見你的樣子就想哭。”說著卻笑了。我覺得我有必要單刀直入一些,便說:“別假裝堅強了,你哭也不表示你不堅強。”

劉佳看著我,正色說:“其實我想哭,但我哭不出來,真的,截了一條腿我能不傷心嗎?但我就是哭不出來,從小習慣了,根本不會哭,到後來更沒有哭的必要了,我不是又能下地走路了嗎,說我是怪人也好,說我堅強也好,但請你相信這是我的本性而不是刻意裝出來的,誰也不用為我擔心,相信我。”

我點點頭,說:“這我就放心多了,不過我還要觀察你一段時間。”劉佳看著我笑,說:“不愧是醫學世子,專業術語都用上了。”又真誠地說:“代我謝謝你爸爸,就說劉佳誇他是個好老頭。”我被她逗笑了。

“這好象是我第一次見你笑,也不醜嘛,幹嗎老板著臉?”

我隨即又板起臉,說:“這是我最自然的表情,我從小習慣了,根本不會笑,但我的第一個女朋友就看上我這一點,她說我酷,後來又甩了我,說我太酷。”劉佳大樂。

劉佳是個非常注意細節的女孩,她時刻保持著室內的清潔,舉動間不經意流露出那種完美主義者的習慣,她非常在乎自己的儀表,她那種美麗的淡妝是需要很出色且名目繁多的化妝品的,簡言之,她一點也不像一個重殘後的病人,一切一如既往。她如果不是傻得可怕就是堅強得可怕,或許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但她失去的,絕不僅僅是那一小截肢體。母親的那一番話的陰影在我腦中久久未散。

這天中午我來看她,劉佳正在午睡,她的頭滑下了枕頭,壓在左胳膊上,兩個粉紅的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像一隻委委屈屈的小貓,她隻有醒來才會再勃發出那種傲人的獅虎一般的氣息。我知道她的左手一定已經麻木了,不知道為什麼一向莊重的我卻忍不住用圓珠筆在她左手的每個可愛的小窩窩上畫一個圈,剛畫完劉佳就醒了,她隨手一攏頭發,滑順的秀發立刻乖乖的成了一條馬尾巴垂在腦後了。我問她下午想幹什麼,劉佳說想看書又說想看我寫的東西。

慚愧得很,學了這些年的中文我並不曾寫什麼東西,我學中文隻不過是為了給冷冰冰的“醫學世家”一個善意的嘲諷,當年我之所以選擇中文而不是其它什麼,主要是因為我的數學奇差。

我搪塞劉佳說我那有很多名家名著,還有金庸古龍的武俠,劉佳說這些書她全看過,我顧左右而言它地要和她討論文學,卻被劉佳明察秋毫地發現了,她色荏內厲地說:“去拿你寫的東西吧,我等你。”我隻好退出了病房。

當我再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本鄙人拙作《再愛一次》,據我自己說,這是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男主人公巧遇了剛痛失愛犬的富家小姐,說了一番別有用心不卑不亢的話而使千金愛上了他,最後富家小姐因病早逝,男主人公遠在千裏之外而未能見上她最後一麵,結尾以男主人公飽含感情朗誦“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而終。平心而論,當初我寫這篇文章時是有感情的,等過了一段時間後再看我簡直哭笑不得,我懷疑能從某學生刊物裏找出一篇一字不差一模一樣的文字來,這種大俗套套著小俗套連綿不絕如浩瀚江水一般的淒美愛情在那些中學生雜誌裏隨手可拾。所以這篇文章我從來羞以示人,今天是我硬著頭皮拿給劉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