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陪你,可好?
蕭晚的心不禁恍然,目光忍不住落向他紅腫的雙腿上。他的跌倒使得髒亂的袍子一陣淩亂散開,隱隱約約露出了血跡斑斑的膝蓋。
——你那夫郎,對你倒是挺真心的。這五天來一直跪著,怎麼趕都趕不走。要不是昨晚下了一場暴雨,他發燒暈了過去,恐怕現在還跪著呢。
——別以為我是那蠢笨的為你要死要活的謝初辰,為了救你傻傻得跪在刑部門前。
她一直以為會為她付出一切的人是她寵在手心上的季舒墨,可真相卻恰恰相反,拚死救她、四處求情的人竟是她百般刁難、各種嫌棄厭惡的謝初辰?
都說患難見真情,可她實在是想不明白,謝初辰為何要這般無私無悔地對她,為何要處心積慮地想要嫁給自己,為何要在蕭家滿門抄斬的時候承認自己是她的正夫。
他難道忘了嗎?
一個多月前,他懷了身孕,整個人洋溢著幸福的喜悅。是她給了他一碗紅花湯,命人打掉了這個不知道是誰的孩子。她更是因為他偷人,覺得顏麵無光,將他打發到了蕭家荒無人煙的廢宅裏,讓他自生自滅。
若不是他現在自己跳出來,她都快忘了他的存在,甚至於連他的名字都不一定能記全……
正是因為如此,蕭家被抄家時,關在廢宅裏的謝初辰躲過了一劫。
可這個傻子,怎麼就眼巴巴地自動送上門了呢!
蕭晚的目光又落到了少年通紅的臉上。由於昨晚淋了大雨,謝初辰發起了高燒,可一聽到蕭家即將抄斬,他不顧自己病弱的身軀,不顧早已跪得僵硬的雙腿,急急地趕來了。
他不想,連蕭晚的最後一麵也沒有見上,哪怕他知道,他的妻主是多麼厭惡自己,多麼嫌棄自己,多麼不想看到自己。
“到底是不是蕭家的人!”官差有些不耐地重複了一遍。
“不是。”蕭晚清了清嗓子,冷冷地望向跌坐在地上的少年,冰寒著臉,一字一句地說,“謝公子,我有明媒正娶過你嗎?我有和你拜過堂嗎?別自作多情了,你從來不是我的夫郎!也不配成為我的夫郎!請不要說這樣的話,讓人誤會!我的正夫隻有季舒墨!”
她冷冷說完,見謝初辰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盡,心裏不禁苦笑了一聲,覺得謝初辰太傻。
嫁給她,被她利用徹底,卻仍不惜一切想要救她。她沒有他這個夫郎。因為她不想,害了他家破人亡,害得他痛失愛子,最後,還被她連累死了。
她該死,死一千次都不足為惜。唯獨希望他好好活著,去找那孩子的母親吧……
然後,將她忘得一幹二淨,幸福地生活下去。
而她終將為自己的愚蠢,付出生命的代價。
就讓她,以死謝罪吧……
“你說什麼?”嘶啞的聲音從喉嚨中艱難地擠出,謝初辰呆滯在原地,整個人都傻了。
“公子!”昭兒急急跑來,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失魂落魄,神色渙散不堪的自家公子。他瞪了一眼冷著臉,十分絕情的蕭晚,惡狠狠地罵道:“蕭晚,我家公子為了嫁給你,寧可被親人嘲笑擠兌。我家公子為了救你,不禁當眾下跪,四處求情,甚至散盡家財。你說季家財政危機,我家公子二話不說,拿出錢財。你對公子說的每一句話,公子都會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記下。哪怕你……你……狠心地打掉了公子的孩子,整日整夜地寵著季舒墨,公子都沒有說過半句怨言!你可知道這一年,公子是怎麼過來的嗎?”
蕭晚的確不知道謝初辰過得如何,因為這一年來,她絲毫沒有在意過他。她和他的見麵次數加起來恐怕不超過十次,親密接觸更是沒有。如今被昭兒一條一條控訴著罪狀,蕭晚覺得自己實在是渣透了!簡直是死不足惜!
“現在,你竟這般說著對你一心一意的公子!像你這樣無情又冷血的人,怎配得上做公子的妻主!你根本不配,一點都不配!公子離了你,一定會找到一個疼愛他的妻主,一定會過得更好!”
昭兒憤怒地一口氣罵完,整個刑場再度詭異地靜默了起來。
京城皆知,蕭晚隻娶了一個正夫,那個正夫即是季舒墨。隻有蕭玉容和陳太公知道,蕭晚的正夫是擁有蕭家玉佩的謝初辰,並非是蕭晚八抬大轎娶進門來的季舒墨。
而當日,謝初辰和季舒墨是同一天嫁入蕭家,但身為正夫的謝初辰卻是偷偷摸摸、以極其狼狽的姿態從後門嫁入的。
沒有拜堂,沒有洞房,隻有一個落魄髒亂的小院子,和百般的刁難和羞辱。
但還是有人認出了謝初辰的身份——京城富豪世家的謝小公子。他在傳聞裏十分刁蠻任性,驕傲蠻橫,琴棋書畫樣樣不通!
娶夫當娶賢夫!京城哪名女子敢娶這樣的夫郎,這不是折磨自己麼!
聽說,謝初辰在一年前就出嫁了,至於嫁給誰,謝家一直沒有流出消息,原來是嫁給了蕭晚?!
天啊,兩個紈絝子弟竟湊成了對,真是可憐了季公子,竟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隻是現在的謝初辰,怎麼看怎麼奇怪呢?和傳聞中,一點都不符……
“時辰已到,行刑!”
白布驟然落下,阻隔了謝初辰無神呆滯的目光和蕭晚愧疚的神色。
刀光血影下,蕭家一個個頭顱被儈子手砍下。
“大姐,爹怎麼了,怎麼不理我了?大家怎麼了?怎麼那麼多血……”男孩跪在蕭晚的身旁,有些害怕驚慌地顫抖著身子,一臉求助地看著自己的長姐。
蕭晚轉過腦袋,剛要安撫幾句,隻見男孩的頭被儈子手一刀砍下。腥膩溫熱的鮮血飆濺到她臉上,隨著血水一同滾落的,是她壓抑已久的淚水。
蕭晚並不喜歡這位庶弟,可現在,她的弟弟才五歲,就這樣……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