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天還清亮著,一轉眼,外麵的雪已經又在簌簌地下了。竇英好不容易才被安撫住了情緒,不再哭鬧,帶著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跑去院子裏頭玩雪。
郭素離開前,將風箏端端正正地平放在了樹下。
竇英看到了,卻不許侍女去撿。很快風箏上就落滿了細碎的雪花,將它漸漸掩蓋住了。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竇老夫人對長子說,“聽說禦旨已下,謝家人也算有了著落,堪堪保住性命,算是萬幸。”
竇晏海點了點頭,前日便是他前去謝府宣旨的,謝家人等這份禦旨已經等得麻木了。待聽他念完了旨意,跪在下頭的謝家人抑製不住低泣著,女眷哭作一團,跪在最前麵的謝江慧的肩背在一瞬間垮了下來,已經沒了當初意氣風發的謝大人的影子。
於謝家來說,另一隻靴子終於落了地。謝江慧早被革了職,現如今又判了流放,連帶著全家被趕出奉都,很快就會被押解去萬州焦岢那種苦寒之地。
謝家此後三代不許再踏足奉都。落到這幅田地還要叩謝聖上隆恩,是念及謝述祖父和兩位伯父皆為國戰死沙場,功蔭子孫,罪不及全族。
如今謝家男丁寥寥,除了謝江慧,便隻剩兩個不足十歲的庶子。
竇老夫人低念了句“阿彌陀佛”,佛珠在她指腹間轉過,讓她心下安穩了不少。於謝家來說此事算是塵埃落定了,於竇家來說也算了了一樁大事,自此不再與謝家有任何牽扯。
“怎麼拖了這麼久?”擱置了一年才下旨,老夫人也跟著提心吊膽,難免抱怨。
“朝臣意見不一,吵吵嚷嚷地爭論不休,聖上才遲遲未做決斷吧。”
“你沒替謝家說話吧?”老夫人擔憂道。
竇晏海搖搖頭,道,“敢說話的能有幾人?”他的聲音漸沉,“馮遷為謝述說話,落得個慘死獄中的下場。如今朝政被霍琢鄭世芳二人把持著,隱隱分作兩派,許多朝臣盡是順著他們的心思說話辦事。人人自危,但求自保罷了。”
母子二人靜默了半晌。
竇英玩了一小會兒就回到廳中倚進祖母懷裏,揉眼嚷著困。竇老夫人摸摸孫女的衣衫,吩咐蘇音道:“瞧這一身的寒氣,快帶七娘去後廂暖暖。”
之前她還替這小丫頭斷了“官司”,竇英脾氣雖大,卻不說謊話,一五一十地和自己複述了事情經過。見她現在不哭不鬧了,應該能聽得進去話,便摸摸她發心,提點說:“午睡醒了,記得要去和你郭表哥道聲歉,我看你六姐姐教訓得對。”
竇英嘟囔了兩句,但大伯父就坐在一旁,她不敢頂撞祖母。
等蘇音牽著竇英走了,老夫人才問起長子:“方才郭素那孩子過來,你怎麼理也不理。他打仗剛回來時,我瞧你對他多有賞識,從前大郎也沒見你這樣誇過。”
“我聽說鄭千歲又送了他新宅,謝他再次救命之恩。他倒是運氣好,總能救下貴人。”竇晏海一展袖,將茶盞在小桌上重重一落,語氣帶了不悅,“如今他已是鄭千歲身邊的紅人了。我們竇家可快留不得這尊大佛了。”
鄭世芳此戰歸來晉封國公,一宦官竟能爬上如此高位,得如此厚賞,竇晏海心中覺得荒唐。郭素在他手下做事,在他看來,便是為人利爪,攀附賊臣了。
老夫人不懂朝中事,憂心長子剛正不阿,恐與人結仇,勸道:“那鄭千歲既然得聖寵,還是別去得罪他為好。”
竇晏海麵露不屑,倒也沒有立即反駁母親。外頭忽然傳來了杜舒蘭的聲音。
“母親!母親!可是不好了!”
她人還沒進到廳中,聲音已經透過簾子傳進來了,紛亂的腳步聲聽進耳朵裏,讓老夫人的心砰砰直跳,不由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