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第一百八十二章 懷璧引風浪(1 / 3)

春江渡船之上,看客們逐漸退去,如同潮水,片刻翻騰之後終將沉入人海。

姚陽秋看著那個將兩名武夫摔在地上的青衫少年劍客,長出了一口氣,先後向紅韶和李子衿分別抱拳,眼含感激。

他給了渡船夥計田豐一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

渡船管事與渡船夥計,兩人一起快速地邁出步伐,去往那兩名哀嚎不斷的武夫身邊,將他們分別扶起。

田豐不得不做這種不情願的事情,分明那兩個武夫先前對自己又吼又推,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做著下人的夥計,便隻能將種種委屈藏在眼底,打碎了牙,和著血,吞進肚子裏。

李子衿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拉著小師妹加快腳步離開。

躋身培元境以後,無論是身體上帶來的一係列變化還是精神上的許多增益,少年都還沒有完全適應。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已經習慣了一種行走速度,抬腳邁出多寬的距離早已定型,然而在破境之後卻又提升了抬一腳的距離,速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力量和速度,都較之築魂境增加了極多。

因為煉氣士的築魂境,其實對修士更多的增益是在體內,是在神魂,而非體魄。

但真正讓李子衿體魄開始強健起來的,甚至不在於他的武夫境界,而在於煉氣士的培元境。

這讓少年感覺哪怕此前不凝聚靈力,他都可以接下那名武夫的傾力出拳,隻不過,多多少少會有點疼罷了。

可他從不怕疼。

力量增長以後,是需要掌控的。而學會掌控力量,需要一段時間。

沒有哪個修士可以真正意義上將兩種境界的修為“無縫銜接”,這也是為什麼同樣一個境界,在這個境界待得時間長一些的煉氣士會比剛步入這個境界的煉氣士實力強勁。既是因為後者沒有穩固境界,也是因為後者沒有完全掌控這種力量。

如同一位讀書人,前一刻還隻是個寒窗苦讀,窮酸落魄的書生,一朝誌得意滿,科舉高中,一心擁有著遠大抱負,打算為天下,為家國,做一番大事業。然直至官帽子落在頭上,開始著眼於眼下,著眼於腳下之時,才發現掣肘頗多,舉步維艱。再然後,隻能是事事如履薄冰,能不犯錯都謝天謝地哭爹喊娘了,若是真為國為民做成了點小事,恐怕都要歡天喜地,有口皆碑。做大事?不犯大錯,便已經是祖上燒了高香。

掌控權力,要比煉氣士掌控力量更難。

權力也是力量的一種,但權力的力量之所以誘人,在於它可以操縱他人,而煉氣士的力量,隻局限於操縱自己。

如同金丹元嬰境的煉氣士,不少人都成為了世俗王朝中的供奉,替君王賣命。

比這更高一些的,分神境大修士,天下少有,每一位也都在自家宗門裏頭,充當著一宗中流砥柱的角色,他們不受製於世俗王朝那些君王的權力,但也受製於自家宗門長老、宗主、掌律、祖師堂執事的權力。

諸子百家的子弟們,同樣受製於自家祖師爺,受製於長者、先生、師父。

權力一詞,貫穿了整座天下。

它摸不著,抓不住,更看不見聽不到聞不了,但卻隨處可見。

權力無處不在。

所以扶搖天下文官,終究蓋過武官一頭。隻因那些文官在“力”之外,還有武官沒有,或者說不屑有之的東西。

算計、城府、陰謀陽謀,不勝枚舉。

煉氣士為何羨慕劍仙,不正是因為劍仙可以“一劍破萬法?”。同等境界,劍仙就是高人一等,強人一籌。有這樣的實力作為基礎,便有底氣可以向那些“上位者們”說不。

劍仙,不受製於人。

在白龍江過了七日,李子衿沒有再去過練功房。

他甚至都沒有出過房間。

除了穩固如今自己培元境的力量,更多的原因在於他實在是睡不好。

白龍江的江水,名不虛傳,每當李子衿即將入睡之時,便有波浪席卷,它們幾乎要掀起春江渡船。

好在從來有驚無險。

有驚無險,其實就是一種驚喜。但李子衿驚喜不起來。

窗外下著雨,連綿不絕,經久不息。

連夜失眠,讓他食欲不振,茶飯不思,總是帶著黑眼圈,神色疲倦。這時候唯有打坐練功可以讓他快速進入沉靜狀態。

一襲青衫,正襟危坐,雙目閉合,眼瞼下沉,調勻呼吸,意守丹田。

良久之後,頭腦清醒心平氣和,心靜如水,煩惱漸漸消失,進入靜謐祥和狀態,陰陽氣血通達順暢,心理平衡,情緒愉悅,頭腦清晰,渾身輕鬆。

打坐練功,可為山上修士洗去一身疲倦。

這也是煉氣士步入金丹境,甚至無須睡眠,完全可以用打坐來代替睡眠的原因。

少年吐出一口濁氣,將渾身靈氣悉數歸於識海之中,停止體內小周天和大周天的運轉。

隻是李子衿仍然不急於睜開雙眼,他試圖讓自己放空。

什麼也不想,才算真正的休息。

既不睡覺,也不練功修行。如今他在床上,應該算是閉目養神,臥而不寐。

過了許久。

他不由地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當人們閉目養神時,養的是什麼神?

————

這一日,陽光明媚,春風徐徐。

連續七日的風浪顛簸之後,春江渡船終於行駛到白龍江上一片較為平穩的流域。

這裏是白龍江中段流域,此江之長,首尾僅需數日航程,然而僅僅中段,哪怕渡船全速前進,仍然需要長達一個月的航程。

在這片流域之中,船上旅人們也得到了短暫的靜謐祥和,當那些浪花不再拍打船板,翻湧上來,他們才可以安然無恙地站在屋外,走廊上,桅杆旁,眺望波瀾不驚的白龍江中段。

白龍江中段並非全程如此溫柔,也看天氣,也看江底。

有人說,白龍江裏有白龍,還說從前的白龍江,從來不“吃人”,沒有風浪,小帆小船也駛得。

還有傳說,說那條白龍是龍王之子,但是去年便死掉了,為此,龍王一怒之下,不再約束那些蝦兵蟹將以及一些水裔精魅,任憑他們在江底興風作浪。

從那時起,白龍江才開始如此凶猛,時常有船被掀翻,以至於如今的白龍江,幾乎沒有小船膽敢渡江了,而哪怕是大船,離岸之前,也需請來一些“山上仙師”,為渡船“作法”,懇請龍王息怒,保佑渡船一帆風順,安然無事。

紅韶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沒精打采。她可不是睡不好,本身就是精魅出身的錦鯉少女,大道親水,所以哪怕是在這白龍江上,渡船之中,無論渡船如何顛簸,都不會影響少女的酣眠,反而聽見那些浪花拍打船板的聲音,她會有種莫名心安的感覺。

之所以百無聊賴,是因為師兄一直不肯去船上逛逛,而紅韶就這麼陪著師兄,在屋子裏悶了七日。

她又不敢主動開口,畢竟師兄一看就沒睡好,想來是地板太涼,渡船太晃。少女也問過李子衿,喊他一起睡床,少年又不幹。

都已經接近午時,紅韶忽然驚喜地說道:“師兄師兄,船不晃了誒!”

少女起身走到窗外,陽光灑在江麵上,波光瀲灩,輕輕蕩漾。李子衿停下打坐修行,靜靜感受了幾息,渡船果真行駛平穩,不搖不晃。少年起身,來到窗前,看了窗外的水麵一眼,仿佛心中的陰霾也被絲絲縷縷的金色一掃而空。

天也放晴,心也放晴。

“想不想,出去逛逛?”李子衿忽然問道。

紅韶眼睛發亮,連連點頭。

“那還等什麼。”

少年背起翠渠古劍,轉身推開門,率先邁出門檻。少女跟在師兄身後,腳步歡快。

兩人沿著走廊一路前行,來到春江渡船九層樓邊緣的寬闊平台,這裏是觀景台,今日天氣極佳,已有不少九樓的客人近水樓台先得月,占據了觀景台最好的位置,而樓下那些後知後覺的客人,來得晚些,便隻能站在人群後頭吹吹風。

李子衿和小師妹站在觀景台最後麵,看著前麵那些人潮擁擠,有些無奈。

有不少人看見了姿容驚豔的白衣少女,宛若仙人,吞唾沫的,起色心的,都不在少數。也有想要趁著人多眼雜,想要渾水摸魚,吃吃豆腐的。

步入培元境劍修的李子衿目力耳力都已相當不錯,一些人的小心思,歪心思,逃不出少年的眼睛。

不過這麼半天,動“心思”的人不在少數,卻還沒有哪一個不長眼的家夥,真敢對紅韶下鹹豬手。

李子衿也納悶,可他轉念一想,覺得興許是因為那日在練功房外,自己對付兩個純粹武夫下手極重,此舉足以震懾一些有賊心沒賊膽的宵小。鴻鵠州,到底是凡夫俗子居多,煉氣士稀少,即便是有,那麼境界也不會高。

培元境劍修外加煉體境武夫的少年,如今已經完全可以當做一位洞府境煉氣士來看待了。

能與洞府境煉氣士或是五境武夫,掰掰手腕。

關於身旁小師妹的閑言碎語很快沉沒,畢竟隻能看,不能碰,就是再美的女子,也無用。

有不少人離開,去那些聚集了鶯鶯燕燕的樓層,試圖從那些風塵女子的懷中獲取一絲慰藉,彌補他們在貌若仙子的白衣少女這邊“吃的癟”。

在那些人走後,傳到李子衿耳中的言語,要正經了許多。而不再是好像離了女人,就不能活一般。

熙攘中,少年聽見前邊兒有人聊起了這條白龍江的些許傳聞。

“真懷念啊,風平浪靜。”

“是啊,已經很久沒看見這麼平靜的白龍江了。”

“你說這白龍江,真會吃人?”

“那可不?咱們城南那個劉老兒,他家的大兒子可不就是進京趕考的時候貪便宜,不肯坐大船,非要省那麼幾兩銀子坐小船,最後船毀人亡葬身魚腹麼。”

“我怎麼就沒遇到過?”

“你可以坐小船試試。”

“······”

兩人後頭又聊到了關於龍王與白龍的傳說,其中一人說白龍江裏那條白龍是龍王之子,去年騰空升天,不知去了哪裏,總之再也沒有回來。龍王自然不高興啊,就不再管江裏的水裔了。

所以那些水裔,隔三差五就掀翻江上的小船,將人吃掉。那人還說,沒有規矩的約束,妖的殘暴本性便會暴露出來。

聽到這些雲遮霧罩的傳聞,紅韶自然是極感興趣,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她最喜歡聽故事了,也不管是真是假,總之就是聽個樂子。

可李子衿便隱約間感覺不妙,傳聞這種東西,可大可小,就看它究竟是凡人們捕風捉影,添油加醋還是的的確確真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