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如何,總歸要信那一句“無風不起浪”。
李子衿望著江麵,若有所思。
昨日向那位渡船夥計田豐打聽完去路的李子衿瞥了眼下麵,打算去到七樓左側盡頭,那間據說能買到仙家物件的商鋪。離開不夜山以後,包袱中的幾門符籙耗費了不少,眼下需要補充,更別說李子衿詢問春江渡船上到底有無仙家商鋪的初衷,其實是想要以神仙錢兌換世俗黃金白銀,隻不過本著財不露白的念頭,少年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夥計田豐。
方才聽到了白龍江裏有白龍這樣的傳聞,便更加劇了李子衿打算去那神秘莫測的仙家商鋪瞧瞧的念頭。
“紅韶,咱們走。”李子衿笑挼了下少女的腦袋,轉身離開。
“誒,師兄,我們這是去哪呀,你不看江水了麼?”紅韶有些念念不忘地抽離視線,跟在李子衿後頭。
“帶你買點小玩意兒去。”
李子衿話音未落,紙人無事便從他衣袖裏躥出顆腦袋,眼含期待。
一人,一紙人,一妖。
三個家夥來到春江渡船七樓盡頭,站在一間門可羅雀的商鋪外,看見商鋪門口左右兩側分別懸掛有“童叟無欺”和“市無二價”。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家商鋪,居然連塊招牌都舍不得買,是“名副其實”的無名商鋪。
“看起來倒是挺唬人的,就是不知道東西究竟怎麼樣了。”李子衿一步邁入商鋪之中,左右打量了下。
還挺 “熱鬧”的。
紙人無事徑直從少年手臂上躍下,衝上貨架,跟一群被擺出來展覽的蒼白紙人扭打成一團,不過看樣子都隻是嬉戲打鬧,沒有真的互相下狠手。細算起來,這也算是無事被少年從奇珍樓買走以後,第一次碰到自己的同類了吧。
飛雪客棧那位,畢竟是香火小人,而非蒼白紙人。
李子衿也不攔著它,隻是任由小家夥玩耍,在自己衣袖裏悶了這麼多天,該讓無事“撒撒野”了。紅韶饒有興致地趴在貨架邊緣,看著它們打架,你一個黑虎掏心掌,我一記老貓龍爪手的,那些蒼白紙人嘴裏念叨著少女不解其意的言語,一會兒又是什麼猴子偷桃,一會兒又是什麼海底撈月,古怪極了。
李子衿喊了聲:“有人嗎?”
無人應答。
少年沿著貨架往裏深入,四下轉悠了一番,的的確確沒有看見那位不喜歡人家叫她掌櫃的掌櫃——直到他的視線落在了一張畫卷之上。
畫卷中有位女子,側著身子,披著蓑笠,踩在一葉扁舟之上,獨自垂釣。
他瞧得入神,不知不覺便順著那根魚竿往下看,看那江麵,跟白龍江有些相似,忽然,那幅畫卷之中的江水好似“動”了一下,沉入江裏的魚鉤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住,而後那位側對李子衿的女子身形開始劇烈搖晃。
“紅韶,你快來看,這畫會動?!”李子衿情不自禁地驚歎出聲。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紅韶邁著歡脫的步伐,蹦跳如兔,轉眼就出現在李子衿身後,嚷嚷著:“哪兒呢哪兒呢,哪兒有會動的畫?”
當她靠近這邊,發現牆上居然真的有一幅畫卷在變化,驚訝地合不攏嘴,“師兄······”
下一刻,李子衿看見畫卷女子手上的那支魚竿停止了搖晃,她拉鉤出水,啥也沒釣著,隨後轉過頭來,正對李子衿,怒瞪了他一眼,嚇得少年一個激靈,脖子往後一縮。
紅韶不退反進,向前一步,伸手摸了摸畫卷,“師兄師兄,手感不錯誒,你快摸摸!”
畫卷之中那位女子頓時火冒三丈,竟然一個驀然“放大”,就伸出半截身子出來,在少年少女的驚懼之中,她從畫裏走了出來,身披蓑笠,手握釣竿。
那女子指著青衫少年劍客大罵道:“哪來的矛頭小子,你把我的魚都給嚇跑了,快賠錢!”
她極其熟練地朝李子衿攤開一隻手,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李子衿擦了擦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又再轉過頭去,看了眼牆上那張畫卷,裏麵的江水依然是江水,扁舟一樣是扁舟,隻是那個手握魚竿的女子,已經不在扁舟之上而在······自己眼前。
她是從畫中走出的女子!
“女鬼啊······”
無事剛才便聽見了李子衿喊的那聲,嚷嚷著什麼會動的畫,小家夥可不信這個邪,它偏要來瞧瞧,到底是他娘怎樣的畫,還會動?
不曾想這不看不緊要,一看嚇一跳,無事從貨架上跳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那位女子從畫卷裏伸出半顆腦袋,嚇得驚呼有女鬼。
本就在氣頭上的女子又瞪了眼紙人無事,罵了句:“喂!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你見過本姑娘這麼好看的女鬼?”
“不是鬼,那就是妖······李子衿,救命啊,有妖怪!”無事嚇得跳到少年肩上,死死抓住他的衣裳,不肯放手,渾身發抖,不忍直視那個“非鬼即妖”的女子。
秦璿之翻了個白眼,隨手將魚竿扔在地上,兩步走到那青衫少年麵前,湊近他肩膀,與那紙人四目相對,伸手指著自己的臉,說道:“你這小家夥,給本姑娘瞧清楚了,我是人,貨真價實的人間女子。”
為了向無事證明自己不是鬼也不是妖,隻是人間女子。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左手,以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左邊臉頰,順帶扯了扯。
“嘶,好疼。”秦璿之揉了揉臉,皺著眉頭,一不小心用力過猛了。
李子衿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被女子瞬間轉過頭瞪了一眼,旋即止住笑聲,忍得費勁。
紅韶則是咽了口唾沫,“神不知鬼不覺”地緩緩挪動腳步,一寸一寸地往李子衿身邊靠,直到她伸出手可以抓住他的衣角,小聲問道:“師兄,這位姐姐真的不是鬼?”
李子衿啞然失笑,安撫道:“放心吧,這位姐姐,的確不是鬼,也不是妖。對吧,秦姑娘。”
想必,此人就是夥計田豐嘴裏的那位“秦掌櫃”了。
秦璿之取下鬥笠,此刻方見真容,此前由於戴著鬥笠,李子衿沒能看清她的正臉,此刻少年才發現,她剛才自稱“好看”,原來不是說謊。
若以那份女子姿容,以境界來區分的話,這位秦姑娘,怎麼也是個九境上下了。就是······如果她不這麼喜歡罵人的話,可能在李子衿的眼中,評價還要高些,大概就不是九境上下,而是隻上不下。
姿容隻在九境之上,不在其下。
“喂,賠錢。”秦璿之似乎抓著這個不放了。
李子衿爽快點頭,指尖撚住一枚霜降錢,那位秦姑娘看見少年指尖的神仙錢以後,立刻就雙眼放光,幾乎瞬間伸出手一抓,打算將霜降錢從他指尖抓走。隻是李子衿的手更加快,眨眼間便縮手,讓秦璿之撲了個空,徑直倒向他懷中。
正打算借題發揮的女子抬起頭來,卻聞到一股女子體香,原來她是倒在了一位白衣少女懷裏,隻好作罷。
紅韶扶著秦璿之,笑著喊了句:“秦姐姐,咱們打算買點東西。”
嘴甜的人,走到哪裏都吃香,這間無名商鋪的秦掌櫃似乎對少女這聲甜甜的“姐姐”十分受用,應聲答了句:“誒!好說好說,就憑你這小嘴兒,姐姐我就不會讓你吃虧上當,說吧,你們要買什麼?”
她又伸出手,打算拿走李子衿手裏那枚霜降錢。
須知那可是三種神仙錢裏,僅次於驚蟄錢的霜降錢,而非是購買力最低的小滿錢啊。
秦璿之擅長算賬,自然知道一枚霜降錢的價值,此刻她眼中的青衫少年,就如同披金戴銀,頭上還頂著一整座金山,那少年身上散發出來的金光財氣,直衝雲霄。
李子衿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笑道:“姑娘莫急,在下自會賠你魚兒的損失,隻不過有一些東西也要購置。聽說你這裏有仙家物件買,不知是否屬實?”
少年自然是明知故問,因為門口的貨架上,已然擺滿了蒼白紙人,隻是那些蒼白紙人都是些普通的仙家物件,難登大雅之堂,更不是什麼貴重玩意兒,煉氣士帶回家以後需要偶爾對其灌注靈氣,維持紙人生機,而若是凡夫俗子偷偷帶走蒼白紙人,也會因為不懂得如何吸取、儲存、灌注靈氣,讓紙人快速生機衰退,等同於一張廢紙。
明麵上就隻有蒼白紙人,可暗地裏究竟有沒有李子衿要的東西,便不得而知了。
秦璿之起身拍了拍衣角,這才細細打量起那個青衫少年來,身後背著把劍,該不會是?
“劍修?”她問道。
李子衿點頭。
“我這裏可以沒有淬劍石賣,你若是想買這個,恐怕來錯地方了。”秦璿之扭頭就走,已經打算送客,一來是她不喜歡這些劍修,二來則是的確如她所說,店裏沒有淬劍石,這種東西,隻有極少數家大業大的仙家渡船才有的賣,自己不過是世俗渡船開店混口飯吃的小老板,投不起買淬劍石的天價神仙錢。
“秦姑娘誤會了,在下不打算買淬劍石,隻是想購置些小玩意兒,譬如陽氣挑燈符,驅魔符,障眼符,避水符之類的道門基礎符籙。不曉得姑娘這裏,有不有的賣?”李子衿將手背過身後,在兩排貨架之間來回踱步,氣定神閑地說道。
“有的有的!”秦璿之隨即轉身,有錢不賺大笨蛋嘛,管他劍修還是誰,隻要是來送銀子的,那麼自己就沒有拒絕的道理。
“你說的那幾種符都有,不過前麵幾種符還好,就是避水符不容易買,價格比較高,你可以考慮清楚再決定要不要買。順便一提,我這小店薄本經營,店小利薄,一概不賒賬啊。”秦璿之爬山一處貨架,三下五除二就搜刮出幾隻小盒子,分別從裏頭拿出了幾張符籙。
陽氣挑燈符、靈山驅魔符、龍虎障眼符,還有一張波光瀲灩的青色符籙,被秦璿之撚起,如流水般縈繞女子指尖,極為奇異。
“喏,這就是你要的符籙,前麵幾張打包賣給你,兩枚小滿錢,後麵這兩張避水符,可得八枚小滿錢哦。算下來十枚小滿錢,剛好用你手上那枚霜降錢來換。”秦璿之目不轉睛,就一直盯著李子衿指尖那枚霜降錢看。
她沒有說謊,隻是卻也耍了一點小小的心機。在前麵幾種符籙的價格上麵,的的確確她沒有作假。隻不過避水符遠遠不至於需要花八枚小滿錢來買的程度。
而秦璿之之所以敢如此喊價,不外乎於整艘春江渡船上就隻有她一間店鋪能買的著這些仙家物件,畢竟這隻是一艘世俗王朝中的普通渡船,船上的人,九成九隻是凡夫俗子,或者武夫。不比那些專門為山上煉氣士提供的仙家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