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宸還以為當自己將事情的利害關係都告訴這位統率三軍的粉衣候之後,他就能真正重視起這場事關倉庚州一州新局勢的曠世之戰來。
不曾想當這位驃騎大將軍將自己的肺腑之言全盤托出以後,那粉衣候常思思竟然笑出了聲。
吳玉宸臉色有些難看,不明白此人是在羞辱自己還是什麼意思,到底是位有脾氣的陳國開國將軍,他板著臉,問道:“敢問侯爺,在笑什麼?”
“抱歉抱歉······隻是剛才聽吳將軍講話,又有些走神了。”常思思笑著解釋道。
“你!”吳玉宸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常思思緩緩起身,收斂笑意,深色認真地說道:“吳將軍稍安勿躁,在回答將軍的問題之前,我先問將軍一個問題。”
那吳玉宸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肚量不會如此小,雖然惱火粉衣候常思思的“目中無人”,卻也願意耐心再聽一聽。
吳玉宸隨口說道:“侯爺問吧。”
常思思微笑道:“好,請問吳將軍從何得知大煊王朝出動了五十萬鐵騎前往燕歸?又如何得知大煊王朝已經發兵南北兩路,分別由兩位驍騎將軍領兵,前往陳晉涼國的呢?吳將軍對大煊王朝的戰略部署如此了解,難不成,將軍是大煊安插在咱們這邊的奸細?”
吳玉宸勃然大怒,這粉衣候常思思未免也太過欺負人了?難道就因為他是燕王秦雲的心腹手足,就可以如此頤指氣使?
這位驃騎大將軍當場就怒道:“常思思,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憑什麼在這裏血口噴人?!關於這幾條情報,乃是清清楚楚,詳詳細細被記錄在我軍情報營機關薄上的!我伐煊盟軍分明早在數日以前就派了諜子死士進入大煊境內,自然能拿到這些情報!你作為此次伐煊聯盟主將領,連如此基礎的行軍常識都不知道,還有什麼資格坐在那個位子上?!”
吳玉宸就是冒著得罪燕國,得罪燕王秦雲的風險,也必須冒死進言了。這位驃騎大將軍,可不願意屈居於一個隻會整日躺在座位上神遊太虛的酒囊飯袋主將領身下。
更何況,此次伐煊聯盟,創立不易。
起初有許多藩屬小國都畏懼那大煊王朝,屈服於對方的淫威之下。
若非各國都有勇於冒著被刺殺的風險,不斷嚐試去遊說其餘藩屬小國的使者,恐怕伐煊聯盟成不了什麼氣候,更不會擁有幾乎半座倉庚州藩屬小國的加入。
時至今日,這伐煊聯盟能夠有如今的氣象,呈現出幾乎可以與大煊王朝分庭抗禮的潛力。
除卻縱橫家的幾位弟子遊說諸國之功,功不可沒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眾人願意相信那個燕王秦雲,而燕王秦雲,又願意相信這個粉衣候常思思。
可要是其他盟友知曉這傳聞中料事如神的粉衣候常思思,隻不過是個信口開河,血口噴人的沽名釣譽之輩,那這伐煊聯盟自然土崩瓦解!
吳玉宸身為陳國開國大將軍,也知曉陳國曾深受大煊王朝荼毒,原本指望著跟隨伐煊聯盟大軍,好好討伐那大煊一番,誰曉得到頭來他們就推舉出了這麼個玩意兒號令三軍?
我看著驃騎大將軍,不當也罷!
念及於此,吳玉宸正打算扯下自己腰間那塊宣示著驃騎大將軍身份的令牌。
可他見粉衣候常思思被自己大罵一通之後,不為所動,也不生氣,就隻是那麼笑眯著眼,看著自己。
吳玉宸莫名其妙,最後問道:“常思思,你還要裝神弄鬼到什麼時候?!”
那位懷中抱劍,一直閉目養神一言不發的裴元良驀然睜開眼,眼看著他聽不下去,就要拔劍砍人了。
常思思伸手攔了攔,又轉頭對吳玉宸說道:“吳將軍再好好想想,你都剛才說了些什麼?”
吳玉宸不耐煩道:“老子喜歡說什麼就說什麼,這驃騎大將軍老子不當了,你管得著嗎?”
說罷,他隨手將腰間那塊可以號令伐煊聯盟各軍的令牌扔在地上,看起來氣壞了。
可是常思思這麼一說,這位驃騎大將軍倒也確確實實回憶了一番自己剛才說的話,並未覺得不妥啊。
等等······
吳玉宸心中一震,驀然瞪大眼睛看著那位粉衣候常思思,心中瞬間羞愧萬分。
他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裴元良後退一步,繼續閉目養神。
常思思微笑著走下去,看了那位幡然醒悟過後,有些無地自容的驃騎大將軍一眼。
他彎腰替吳玉宸撿起那塊令牌,拍了拍上麵的灰塵,微笑道:“吳將軍何必自責,想通就好,常某始終需要吳將軍擔任驃騎大將軍一職,這個位置除了吳將軍以外,沒人能坐的穩。”
看著這位不計前嫌,被反應遲鈍的自己罵得狗血淋頭,非但不計較,反而給自己台階下,還替自己解圍的粉衣候,吳玉宸終於明白,為何此人能夠得到燕王秦雲的十成信任,又是為何能夠被傳聞吹捧的那麼神,以至於最終能夠讓此人統率半個倉庚州的藩屬小國,整個伐煊盟軍都聽命於他的原因了。
吳玉宸從常思思手中接過令牌,遲疑片刻後說道:“屬下愚昧,竟以下犯上,屬下甘願受罰,任憑侯爺發落!”
說罷,這位驃騎大將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舉過頭頂,語氣陳懇,神色認真。
常思思笑道:“罰,怎麼不罰?當然要罰!”
吳玉宸麵無表情,顯然已經對這位粉衣候心服口服,心裏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對方打算如何處罰自己,他絕不還口,任憑發落。
然而常思思下一句話卻不是說如何處罰他,而是問道:“吳將軍真的想明白了?可不能糊裏糊塗地受罰啊?要知道,為人處世,要麼‘無所不知’,可這一點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要麼,就‘一無所知’。若是兩者皆做不成,隻能一知半解,反而容易誤事。不知道吳將軍是前者,還是後者?”
吳玉宸沒有起身,半跪在地,回答道:“在侯爺麵前,屬下不敢稱‘無所不知’,屬下已經明白,侯爺的意思是,既然屬下身為伐煊聯盟之人,都可以派出諜子打探到大煊王朝的戰略部署。那麼大煊王朝那邊,自然也能夠派諜子潛入我軍刺探情報。而侯爺之所以迄今為止還不召集各軍將領商議迎戰計劃,其實是故意為之。”
裴元良雖然閉著眼,可是卻能夠聽見,他笑了笑,覺得這個什麼驃騎大將軍,還不算太蠢。
當然,若跟“一點就通”比起來,還是相差甚遠。
常思思微笑不已,將吳玉宸扶起身來,說道:“看來吳將軍,是真的想明白了。”
吳玉宸心中萬分羞愧,其實方才這位主將領已經暗示過自己了,可惜自己愚鈍,沒能被點撥通透,反而對這位粉衣候破口大罵,還······還打算撂挑子不幹了。
眼下誤會雖然解除,可吳玉宸始終都覺得自己虧欠常思思萬分,無以為報。
然而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吳玉宸再度朝常思思拱手行禮,恭敬道:“屬下任憑侯爺發落,懇請侯爺處罰!”
常思思一手扶額,有些頭疼,見過較真的,沒見過這麼較真的。
分明自己已經扯開話題了,這吳玉宸還要一個勁的喊自己罰他。
難辦喲。
常思思點頭道:“行吧,那就罰吳將軍領兵五萬,於劍門關阻擊大煊王朝五十萬鐵騎。”
吳玉宸趕緊說道:“侯爺!屬下一人之錯,何以要五萬人陪葬?!”
常思思翻了個白眼。
裴元良輕聲道:“侯爺,我這就去為吳將軍備馬。”
粉衣候點點頭。
在裴元良走出主軍帳後,常思思解釋道:“吳將軍可信得過常某?”
“這······”吳玉宸猶豫不定。
若說服不服,他肯定是對這位侯爺心服口服的,可要說“信不信”,就算是吳玉宸願意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常思思,一人死活全憑常思思發落,可伐煊聯盟創立不易,五萬兵馬豈容兒戲啊?!
誰曉得那粉衣候如同能夠看穿他人心思一般,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吳玉宸的肩膀,說道:“吳將軍,若想打勝仗,光是服我可不夠,還得要信我才行。”
此言一出,那位驃騎大將軍吳玉宸沉聲道:“屬下遵命!”
說完,轉身準備離開軍帳。
臨走之前,他轉過頭最後問了一個問題。
“侯爺眼下依舊不部署戰略,真是因為我軍中有大煊諜子?若是如此,屬下願意出兵之前親手將諜子擰出來!”吳玉宸憤憤然說道。
常思思笑道:“諜子死士當然有,可若是直接將他們殺死,未免太過浪費。留他們一條命,替咱們傳達,咱們想讓大煊王朝知道的事情,豈不是更妙?”
吳玉宸恍然大悟,心中對這位侯爺的佩服,如同滔滔江水,再不敢有半點疑惑,並且決定,從此以後,這位侯爺的命令,他隻需照辦!
吳玉宸離開軍帳前,常思思最後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粉衣候微笑道:“還有,誰告訴吳將軍,常某沒有部署?”
那人雙手負後,胸有成竹。
吳玉宸心中會意,讓自己領兵五萬,前去劍門關,不就是部署之一?
吃完這裏定心丸,這位驃騎大將軍心中大定,走出軍帳,翻身上馬,最後朝軍帳深深行禮後,策馬揚鞭,疾馳而去。
裴元良走回軍帳,問道:“侯爺為何一開始不直接告訴吳玉宸答案,反而給他跳腳罵娘的機會?”
常思思走到軍帳門口,一手輕輕先開帳簾,看著逐漸深沉的夜幕,輕聲道:“我若直接解釋給他聽,他聽完之後,頂多認為我神機妙算,謀略不錯。可我先讓他自己猜測,猜錯之後將我大罵一通,我不還口,等他醒悟,隻消輕輕點撥,待他幡然醒悟之時,自然心中對我羞愧萬分,恨不能立刻以死謝罪。
一位副將,若對主將懷揣著這般‘無以為報,隻好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主將’的心思領兵作戰,你說他在戰場之上,會不會殺敵神勇,勢不可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再上戰場,要麼更加怕死,要麼完全不怕死。
吳玉宸顯然是後者,所以我才要讓他心懷愧疚,帶著這份對我無以為報,於是隻好奮勇殺敵的心思,驅兵劍門關。元良,馭人之術,你還需好好看,好好學啊。”
裴元良何等聰慧,一點就通,說道:“侯爺真乃神人,元良恐不及萬一。”
常思思氣笑道:“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