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坦白讓程曦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她是了解他的。他並不脆弱,但是天天日日年年的那些忍耐,總有了一天壓得他站在了懸崖的邊緣,而自己則在對岸望著他,沒有伸出援手,也沒有安慰。
程曦不舍得再追問下去為什麼,倒十分慶幸他爬了出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樣直白有突兀的話題,隻是看著他,不由自主眼眶紅了,“這不是懦弱。”
程曦想像他小時候一樣讓他靠著,但個子不合適了,林深便兒戲般彎了腰,假裝還是挨在她的身邊,“我有支點,所以過去了。”
“你爸去陪你麼?”
“他有家庭,有其他孩子。在念高中。”語氣仍舊是平常而沒太多埋怨的。
待程曦沒那麼傷感了,他才道,“我是個殘疾人。當時又是被判給我媽的。他與我不親近正常。他也是個不錯的人,最起碼撫養費上從來沒虧待過我。”
程曦引著他的手看手背上的小疤,“可你從來也沒做錯過什麼。”
“那又怎麼樣呢?”林深順著她柔軟的頭發,一直被壓在心底的難過像是又翻了出來,“我沒做錯什麼,還是遇到這樣的事。改也沒法改了。”
——
十歲出頭,他醒過來的時候。即使身邊人都告訴他以後會好,他也明白那些是謊言。
十多歲的時候,他爸有了新的家庭。給他的撫養費仍舊沒有絲毫的虧欠。
二十歲出頭的時候,他追著氣頭上的程曦跑出去。熟悉的議論聲讓他覺得分外的刺耳。
二十多歲,他遇到的事最多。
他接受了矯正的手術,卻因為種種原因手術以失敗告終,被迫截肢。他攢了大半年的期望,就像是破繭成蝶一樣的幻想因此夭折。醜陋而陌生的身體讓他有些無法適從。
這一年,由於臥床日久,身體也出了問題,這問題在他開始複健不久將他勉強積攢出的希望又一掃而空。為了讓腸道得到修養,在他的肚子上造了個臨時開口。他忍著不適學習了如何護理,然而某天,由於一隻手而帶來的不便讓他不慎將袋中容物蹭到身上,熟悉的氣味湧出的時候,他一直以來自以為極強的信念瞬間崩塌。他從來不記得自己會這麼徹徹底底的哭一回,在小時候不曾記得,在程曦身邊時候也不曾有過。並無人傾聽,他坐在浴室裏,開著水,大聲哭到聲嘶力竭。男孩子常常不太擅長哭泣,他也不太會。在那一瞬間他忽然就會了。
這個年齡,最好的年齡。好些人撒丫子在社會建設的道路上狂奔,接著大多數人也會像他們的父輩一樣,娶妻生子,有自己柴米油鹽的小日子。
他有想守著的人。
他坐在水裏,水把一切汙穢都衝刷幹淨,他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狼藉,那些手術過後的,燒傷時留下的。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哪點好,值得讓人去擁有。
他哭啞了嗓子,累了,坐在水裏喘著氣。又坐了很久,才關了水,笨拙又小心的收拾了自己的一切。
接著第二天還是按時頂著一雙又紅又腫的眼睛去複健。
有了相熟的人打趣,“怎麼?和女朋友分手了。”
他想也沒想,“她很忙。”
話題,不歡而散。
他是自卑而敏銳的。
他原想著或許能夠好一些,他和她還在一起,他看起來也沒那麼不好。
卻總是事與願違。
他沒那麼無堅不摧,也越來越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心底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