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相對是安全的。舒宿蹲下身,近距離地欣賞他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模樣。
“你,”他有些艱難地吞下一口血唾沫,泉水般透徹的眸子有些迷離,他幾乎支撐不住,咬牙問道,“你現在是,什麼,立場……?”
舒宿冷嗬一聲:“如你所見。”
她知道嚴晄想問什麼,也覺得嚴晄可笑。他簡單得不像千歲的神君,反倒像是個孩童,世界裏隻有純粹的黑和茫茫一片的白。
“時……舒宿。”
“再喊一聲信不信把你嘴封上。”
舒宿踹踹嚴晄的手臂,地下的汙泥裏混了血,那人也隻是鎖了下眉,沒有要反抗的意思。
她摸著下頜,看著嚴晄眸中自己的倒影,慢慢湊了過去:“要麼被我抱回去,要麼被塞在虛空裏,神君自己選一個?”
很顯然,哪個都不是什麼好選擇。
嚴晄看向別處,悶悶地說了聲“不必”,一邊試圖把自己從地上掙起來。
舒宿也沒有勉強,隻是起身抱臂,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泥濘裏,一身是傷的曜神君。
“……你起一個我看看?”
她以為嚴晄現在最多不過打個滾,把自己翻成大頭朝下的姿勢。結果嚴晄抽出行曮,愣是顫著手支撐起半個身體。
“喂!……行吧。你是我祖宗。”舒宿手比腦快地一把架住他,等自己反應過來時,行曮已經掉回嚴晄的虛空,失去意識的嚴晄靠在了自己身上,沾了泥和血的亂發耷在一處,在舒宿頸間留下黏臭的痕跡。舒宿著看他,好像看到一隻掉進糞坑的長毛大型犬。
她壞心思地想,幹脆把他扔這兒自生自滅吧。
但眼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也許要不了多久,這裏就會成為那些不見天日的魂魄聚集的地方。本著到底欠他一條命的覺悟,舒宿拳頭硬了,終究還是鬆了手,把人撈起來打橫抱著,而不是扔進虛空了事。
開什麼玩笑,虛空裏還有把嗜血成性,虎視眈眈的語冰呢。
回到住處,她給自己和昏過去的大型犬施了淨塵術,打量著眼前細皮嫩肉的小神君,心道:總算有點人樣了。
她本是想直接帶他回山門的。但就憑他現在的身體,估計經不起太大折騰。她從靈海中分出一分血脈道力,緩緩注入了嚴晄的身體。
看著自己的血脈道力在嚴晄的身體中遊走,融入天族的靈海,緩慢卻平穩,舒宿忽然笑了,她想起來竹嫣話本子上的父子相認:
“你身上流著我的血啊,乖兒!”
……這都誰寫的劇情啊,她可不想再撿一個天族傻兒子回山,有個夏稔已經夠她喝一壺了。
夏稔的傳音在這時一聲一聲地在她耳邊炸起:“師父!師父你人呢!你怎麼不見了!你還好嗎師父!”
舒宿按了按太陽穴,見嚴晄狀態稍微好轉了一些,她隻想勉強撐住嚴晄而已,還沒有傻到要用自己的道力治愈嚴晄,山門又不是沒有丹藥。
聽夏稔的聲音,他現在肯定沒什麼事。她傳音說道:“山門見吧,我還好。”
舒宿的身影隱在了夜色之中,一同離開金歌城的還有不省人事的嚴晄。
“師父!”回到山門,竹嫣興奮地跑過來,剛想撲上去,赫然發現師父懷裏似乎已經有了什麼物件。
舒宿掃一眼懷裏半死不活的大型犬,意思就是:這還有外人呢,你收斂一點。
竹嫣怔了一瞬,頂著舒宿的目光打量起了她懷裏的人。那人一身蔥白色長袍,烏發濃密地瀉下,一點月光晦暗不明,看不清樣貌,卻也能看出那人身量欣長,手臂垂下,更是露出一抹如霜皓腕。
竹嫣立時會意,更激動地喊了聲:“啊!師娘!”
舒宿把嚴晄往床上一扔,回頭對竹嫣扯出幾聲假笑:“男的。”
“哇!”竹嫣尖叫著拽舒宿袖子,眼裏冒出興奮的光,人已經蹦起來了:“男師娘!男師娘!不愧是師父!……唔!”
“不是,這個不能亂喊的!”
夏稔風風火火地闖進來,遠遠就聽見了那聲“師娘!”,還沒見麵,天族之間的感應讓他十分清楚,那個被認成“師娘”的人是誰。
於是他一把捂住了竹嫣的嘴,訕笑著往門外跑,多少有點狼狽,“嫣嫣別鬧,他身上有傷,跟我回去,我話本子給你,……師父對不起,我這就帶小師妹走,您們慢慢聊!”
房間裏就剩她盯著難得安靜的嚴晄。
“聊什麼聊。”舒宿冷哼一聲,從匣子裏取出數枚丹藥,放在手裏掂了掂,考慮是直接給他塞進去,還是磨碎了灌進去。
嚴晄低聲囈語了一句什麼,舒宿原本沒聽清,但他抿了抿幹裂的唇,又輕念了一聲:“時嫵。”
“……唔。”
“時嫵?”
“在。”
“時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