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當地最大證券營業所附近的酒館,和別處的酒館不大一樣。其他酒館最熱鬧的時段往往是在入夜以後,而這裏從股票早市開盤前一小時內就陸陸續續坐滿了人。

盡管初秋的早晨又濕又冷,但每一個走進酒館的人,眼睛裏都閃爍著熱切的光。他們互相打著招呼,就像交情匪淺的老熟人一般。

而打完招呼後,他們又像堅守崗位的戰士走向自己在昨天、前天、大前天時坐過的位置,輕車熟路得好似彩排了無數遍。

穿著一件墨綠色外套和破舊牛仔褲的阿佑就是這群人中的一員。

自打他漂洋過海來他鄉打工,好不容易在一家餐館找到後廚幫傭的活,幹了一個月就被無理由地解雇了。對方還扣了他半個月工資,說是食宿費。

他一時氣不過出手打了對方,這一打啊直接讓他挨了一頓揍。

然後他想到了報警,可還沒走到警局,他就遇見了一個老鄉。聽他說了自己的經曆後,對方以過來人的口吻告訴他,別報警了,這裏的警察根本不管這種勞資糾紛。

而且他如果報警了,那他以後就不用在這條街上混了。

老鄉手指著路邊這一家家的店,神秘兮兮地說,他們都是給當地幫派交過保護費的。

那怎麼辦?他十分著急,假如要不回那筆工錢,他很快就會身無分文、流落街頭。

好辦呀。老鄉摟著他的肩膀,給他指了條明路——…

炒股。

“炒股?”

“對,炒股。”老鄉熱情地邀請他。

可他隻聽過炒股這個詞,對炒股這件事完全不懂。

“炒股簡單來講就是低買高賣。”老鄉像看穿他心思一般,拍著胸脯保證,“你不懂沒關係,跟著我買就對了。”

但是……

“我沒錢。”

他口袋裏隻有半個月工錢,少得可以忽略不計。

“看你是我老鄉,我把我錢借給你,假如賺了你再還我。”

“那…如果賠了呢?”

“怎麼會賠!”老鄉大笑道,“你不懂現在股市啊就是金山銀山,進去的都能賺,進去晚的才虧!”

“這…這麼強嗎?”

“當然,老鄉不騙老鄉。”

或許是因為走投無路吧,也或許他是真的被老鄉說得心動了,他答應了入夥。

然後跟著老鄉買股的第一天,他就賺了一百多,第二天又賺了兩百,第三天也是……

一直到昨天,老鄉說他不僅把借的錢全還上了,還多賺了五百。

那可是整整五百塊啊。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能在短短一星期內賺這麼多錢!

“走!”老鄉攬住他的肩,“我們好好去搓一頓!”

他還在不敢置信的飄飄然中,老鄉就帶著他去他原來打工的餐館點了一大桌的菜。

當他看見昔日對他頤指氣使的老板如今為了老鄉擺在桌麵上的百元大鈔,灌了好幾瓶的啤酒,又看見他灌完酒還朝他們低頭哈腰,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兄弟對不住以前是他混蛋雲雲時,他第一次……

他第一次覺得有錢真好。

“阿佑。”

酒過三巡,老鄉紅著臉兒湊近他耳邊。

“嗯?”

“我們幹票大的吧!”

“多…多大?”

老鄉向他比了一個“1”。

“一…一千?”

“不對。”

老鄉搖了搖頭。

“一…一萬?!”

老鄉又搖了搖頭。

“十萬。”

“十萬!”

聽見老鄉報出如此驚人的數額,他酒立刻醒了大半。

“我認識一個專門放貸的大哥。我們問他借個十萬做本金,一口氣幹票大的!”老鄉兩眼放光地說。

而他光聽到十萬這個數就覺得有點呼吸困難了。

十萬啊,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借…借十萬全扔股市裏,萬一,他是說萬一賠了呢?

“萬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嚇唬他,老鄉用手中的筷子指了指餐館窗外的大廈,問道,“阿佑,看到那棟樓了沒?”

那是當地的地標建築,也是最高的大樓,樓裏頭住的都是有錢人。

見他點點頭,老鄉神情嚴肅地說:“萬一賠了,我們就隻能樓頂見了。”

老鄉的話令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鄉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看把你這小子嚇得!別怕,不會有萬一!”

“是…是嗎。”

“你這幾天也看到了,進股市的人都賺瘋了,哪有虧的?”

老鄉說的是實話,這幾天他雖然還是沒搞懂炒股為什麼這麼賺錢,但就像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他不需要弄懂人為什麼要吃飯或者喝水,就會本能地去做。

現在炒股對他而言也是如此。

他就像一頭剛學會狩獵的野獸,完全憑著本能跟著獸群覓食。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往這座森林(股市)裏跑,隻知道這座森林(股市)裏有數不勝數的食物(財富)。

他的野心、渴望讓他舍不得中途離開。

而當他在那張借貸協議上簽字畫押時,他十分明白現在就算他想離開,也出不去了。

走進酒館的阿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被空氣裏的煙味嗆得直咳嗽。

好不容易平複了呼吸,他突然發現自己這幾天坐的位子居然被人占了。

坐在那裏的是一個和他一樣黑發黑眸,看起來非常年輕的女人。宛如海藻般的長發,柔順地披在那件淺褐與米白相間的格子大衣上。

她的麵容略微蒼白,稱得那雙芳唇格外豔紅。

仿佛覺察到他的視線,女人抬起那對明麗的眸子,視線從桌麵那杯裝滿冰塊的杯子移向站在桌前的他。

“有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更年輕,清脆甘甜得像清澈的溪水流淌過他耳畔。

從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女人,也從沒和這樣瞧著就受過良好教育的女人說過話,阿佑的雙頰不自覺地開始發燙,連說話都磕磕巴巴起來:“這…這是我…我…的……”

“你的什麼?”她微微皺眉地看著他。

“我的…位子。”他說得很小聲,因為他也不確定這算不算他的位子。假如她說他又沒買下這個位子,他還真不曉得該如何反駁。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女人很幹脆地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是你的位子就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