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論他想的是哪一個,他現在都沒有鬆手,與其說他做不出選擇,不如說他的身體已經代替他做出了選擇。

隻要再多堅持一秒,就能多拿一百塊。

在這種明顯有利的條件下,他怎麼鬆得開手?

看他的反應,她也知道了他不會至少不會在此刻鬆手。

“現在你懂了吧?”她寓教於樂地向他說明了原因,“越是老手就越容易以為自己能堅持到最後一刻。”

她說完又掃了一眼酒館裏的其他人,他們有的動身前往交易所旁邊的營業大廳,有的拿起收音機貼近自己耳朵,也有人掏出硬幣用酒館裏的公用電話開始聯絡別人進場。

浪潮已經開始湧動,當大浪打來時,沒人能阻擋也沒人能幸免。

但她卻像完全獨立於這浪潮之外,冷眼旁觀著這些“弄潮兒”。

“在股市裏,新手和老手麵臨的東西都一樣。”她轉過臉看向他,意味深長地啟唇,“最難的不是進場,而是抽身。”

在聽完女人諫言的這一刻,阿佑感受到的衝擊不亞於他第一次在股市裏賺到錢時感受到的,對這片森林所蘊含的無盡寶藏的深深震撼。

這個女人僅用寥寥數語便撥開了他眼前的迷霧。

她一定不是一個普通人。

就在他想詢問她是什麼人之際,酒保粗獷的嗓音在他背後響起:“誰是阿佑?有你的電話。”

“電話?”他愣了愣才想起來昨晚借完錢,老鄉和他約定好股市一開盤就給他打電話。

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握著冰的手,反應過來似的衝向吧台。從酒保手裏接過電話,他不等老鄉開口就搶先問道:“你把十萬都投進去了?”

“都投了!我們要發了!”電話傳來老鄉興奮的聲音,還有喊著“漲漲漲”的背景人聲,由此可見此時營業大廳裏的氣氛有多麼狂熱。

“我…我……”他原本都想好了要告訴老鄉,他決定退場不玩了,可這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怎麼了,說話結結巴巴?”老鄉困惑地問道。

他不曉得該如何開口,更不曉得該用什麼理由說服老鄉,然而這些也許都不是他開不了口的真正理由。

錢、發財、暴富。

當遇見這些“誘餌”時,哪怕明知它背後潛藏著可怕的危機,軟弱的內心也會用“富貴險中求”來麻痹自己。就像知道冰塊化了會一無所有,可不到最後關頭,這隻手撒不開,真的撒不開。

更何況他窮慣了也苦慣了,本來就賤命一條,又談何失去呢?

“阿佑?”老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他的聲音和情緒忽然平靜了下來,“我就是想說我一會兒去營業大廳找你。”

“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呢。”老鄉笑著說,“我等你。”

放下電話,他握著手,穿過那些走走停停的人,回到他原先站的位子。

那個他還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已不見了身影。

若不是桌上還留著一個空了的玻璃杯和數張鈔票,他或許會以為遇見她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他繞過桌子,走到她坐過的位子上坐下。

在伸手拿起那幾張鈔票前,他先打開了自己的手掌。然後他發現長著老繭的掌心,隻剩下一攤仍帶著冷意的水。

她似乎又做了多餘的事。

走在人行道上的沈月情不自禁地輕歎一聲。

唉,誰教那個年輕人“讓”位子給她呢,她忍不住就想拉他一把,雖然她也清楚對方多半不會聽她的。

正如她告訴他的,最難的不是握住不放而是如何學會及早放手。

而在股市裏,這句道理或許誰都懂,但就是鮮有人能做到。像剛剛在酒館裏的那個年輕人,永遠也不是個例。她黯了黯眸光。

炒股說到底就是與資本背後的人鬥,這個人可以是別人,也可以是自己、自己人性中的弱點。

“可人呀有時候就是學不會教訓。”她感慨似的搖了搖頭。

這時,一家報刊亭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準確地講,是擺在報刊亭最醒目位置上的周刊封麵。

封麵上是一個西裝革履,一看就身價不菲的男人。

溫文如玉的俊顏從容地麵向鏡頭,那對黑眸宛若子夜般深不可測。這個男人無論是在照片裏還是照片外都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疏離感,這距離看似不遠不近其實永遠也無法逾越。她一邊想一邊將視線移向他微微扣著下巴的長指和指尖上方噙著笑意的唇。

這抹溫柔的笑容僅僅是他高明的偽裝。

對此,她再了解不過了。

“小姐這雜誌一塊錢一本。”

或許是看她盯著雜誌看了許久,報刊亭的攤主熱情地向她推銷。

“這期封麵人物是楚氏集團的新任總裁,內頁有關於他的專題采訪。”秉持愛八卦的精神,攤主一邊前傾身子湊近她,一邊壓低聲音道,“雖然這位楚總離過一次婚,但就憑這長相、這身家,妥妥的鑽石王老五,搶手貨啊。”

確實。

見她似讚同地點點頭,攤主更加賣力了。

“我要是他前妻,我肯定不會放開這麼優質的男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哦,來這兒買雜誌的人都這麼說。”

是嗎。

見她反應有些冷淡,攤主又添了一把柴火。

“你都不知道這期銷量有多好,現在不買再晚可就買不到了。”攤主說著便把雜誌遞到她手裏,滿臉期待地看著她道,“買一本吧,小姐?”

她看了看被塞進手裏的雜誌,接著抬眸望向攤主:“你現在還有多少庫存?”

沒料到她會問這個,攤主愣了愣才答道:“二十本。”

“我都要了。”她風輕雲淡的口吻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都…都要了?”攤主詫異地瞪大眼睛。

“嗯。”她幹脆地說。

“行。”雖然好奇於她的舉動,但大早上就開張賺了二十,攤主還是忍不住高興地說:“我這就給你捆好。”

“不用捆了。”她將錢遞給攤主,然後指了指旁邊的垃圾桶,“你直接替我燒了吧。”

“燒…燒了?”這下攤主就不是驚訝,而是驚嚇了,“為什麼啊?”

她望著徹底愣住的攤主,笑眯眯地說:“因為我就是他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