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色漸濃月影朦朧時,大理寺側門之內一名值夜守衛自門外迎進兩人。一名身形高挑纖瘦,身著一件鶴氅,用鶴氅之上帶有一圈白色狐皮毛邊極大的帽子將頭整個遮住,隻露出半張極小有些許蒼白的麵孔,手中提一隻極大的包袱,垂首跟隨一名身形高大健碩男子匆匆而入,未發出一絲聲響,悄然緊跟守衛向地牢方向快速走去。
此人正是季幕遠與樊忠。樊忠當真盡了君子一言,隻用一日時間便尋到熟人,花去大筆銀兩,費去甚多唇舌方才上下打點妥當,將季幕遠帶入這煉獄般地界中來。
愈向地牢接近,季幕遠忐忑之心愈發揪痛,此處從外看已是高大威嚴陰森恐怖,一入內便能想象牢房內該如何駭人。他現下極其擔心魏蒼彥會被用刑拷問,雖說昨夜樊忠與裴淩寬慰他,卻終究未能放心,故爾特地帶來自製的上好金創藥,以備不時之需。
向內走的季幕遠感覺心驚肉跳不能安心。正行走時忽聞院內牢中有慘叫聲隱隱傳出,淒厲的叫聲在這寒冷陰暗之夜尤為淒慘,將季幕遠驚的心如擂鼓不能自己。他極恐慘叫聲是魏蒼彥被嚴刑拷打痛不欲生時所發,心口絞痛之感令他提著包袱的手都在微微輕顫,緊緊將唇咬住以防失態叫出聲來,腳下有些虛浮慌張之態呈現。
“你們進去之後長話短說,魏將軍乃皇上親自督辦的犯人,我這可是冒殺頭之罪予你方便,若不是我一向敬重將軍,斷不敢接這勞什子差事,獄頭為何偏生命我當此時的班,實在可惱,進去吧,裏麵都已打點妥當,快些啊,莫讓我難做。”
守衛滿麵委屈嘮嘮叨叨,將季幕遠樊忠帶入地牢,千叮萬囑方才命人過來準備將他倆帶入。季幕遠不敢出聲,恐被人認出橫生枝節,隻垂首不語立在樊忠身後待他回話。樊忠聞言大模大樣揮手粗聲大氣不屑地說道,“你這廝當真羅嗦,你既拿了銀子,又何來如此多閑話,獄頭都與我講好,隻管放心去吃你的酒,這幾個錢你拿著,買些下酒菜便是。”
“哎哎,那您二位快些進去吧,一個時辰之後我來帶您出去,小人告退。”那守衛自樊忠手中接過幾兩碎銀子,得了好處之後便似換個人般點頭哈腰,揮手命獄卒將他倆帶入後,方才轉身離去。
季幕遠跟隨樊忠向內監且行且細細觀察。此處每間牢房都有鐵柵欄,牆麵之上都有一隻燃燒正旺的火把,將牢房之內情景照得極為清晰。牢房之內有關押犯人的,也有未關人的空室,但凡有犯人在內,皆是蓬頭垢麵遍體鱗傷,或在地上低聲呻吟哀嚎,或麵無表情冷眼向外觀看。散發著血腥惡臭之味的過道地麵上,在較強光線之下隱隱能看出上麵淋漓的血跡,已呈發黑發暗之色。
看罷此處情況之後,季幕遠不禁心尖發顫雙目泛紅,不敢再細看那個渾身是傷傷哀嚎不已的人,極恐稍後見到魏蒼彥也如此淒慘,加快腳步跟隨樊忠七扭八拐拐入更深一處監牢內。
一路上季幕遠連呼吸都顯得難以控製,期盼立時想見到魏蒼彥焦急的心竟在此時生出幾分近鄉情怯。走近最角落一間牢房前,當樊忠緩緩移開身體將鐵柵欄內情景露出之時,季幕遠的心猛然收縮痛如刀絞,令他雙目登時湧上一層極厚霧氣,竟然看不清裏麵地上躺著衣衫襤褸青絲散亂遍體鱗傷之人。
手中包袱重重落地,季幕遠將頭上帽子緩緩拿下撲在柵欄上,淚水如斷線珍珠般自雙目中急速墜落,低聲哽咽輕喚那麵色蒼白憔悴昏睡不醒的人,“肅之肅之,我來瞧你了,肅之”
“還不快將門打開,將軍,將軍!娘的!這幫王八犢子,老子有朝一日要將如此折磨將軍的王八犢子碎屍萬段!”樊忠也氣急而怒,大聲嗬斥隻立在一旁不給開門的獄卒。獄卒見狀慌忙拿出鑰匙上前將牢門之上的巨大鐵鎖打開,揮手讓他們入內之後便借故離開。
季幕遠急急衝入牢房內,撲到渾身是傷雙唇幹裂的魏蒼彥身邊,將他自草鋪上輕輕抱起,將麵頰緊緊貼在他冰冷麵部,心痛到呼吸難順,頃刻間淚如雨下不能言語。
一直用睡覺來養精蓄銳的魏蒼彥,其實早已聽聞有腳步聲由遠而近向他的牢房走來,原以為還是太子派來的人要將他再次提審到刑房去用刑,故爾不想睜眼。待聽到季幕遠輕喚,魏蒼彥心疼又驚喜險些落淚,恐怕他見到自己一身是傷會心疼傷心,竟有些不敢睜眼看。隻待他入內將他抱起,麵上淚水似落雨般將他麵頰打濕,方才忍不住緩緩坐起來,將他輕輕攬入懷中,為他輕拭淚水,啞聲哄道,“竹兒?你如何進得來此處?為何哭泣?我我這乃皮外之傷,並無大礙,快莫要哭泣,瞧見你落淚,我這心可委實疼得緊”
季幕遠將麵頰埋入魏蒼彥滿是血跡的胸膛上,心痛難耐,哽咽著輕撫他破爛衣衫內露出皮肉開裂滲血的傷處,指尖輕顫,不敢著力輕輕劃過,滿麵是淚,“肅之你為何被拷打至此我我不放心在你,特命樊忠與裴淩打通關係進來瞧你卻卻還是未能保你不受皮肉之苦我、我帶了藥來,這便在你清創上藥”
魏蒼彥見季幕遠甚是心疼他這一身鞭傷,握住他在胸前輕撫的指尖,也不避諱一旁滿麵痛心疾首之色的樊忠,輕輕吻住他的手,趁機趴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說罷後方才將他手放開,抬眼望向體型高大的樊忠道謝.“無妨,竹兒莫哭,當真無妨,這皮肉之傷在我來說實乃小事一樁,你莫要心疼,如何一晚未見,你便憔悴如此?我已有安排,你莫掛心,那皇後之頑症,你也無需去管,切莫入宮與她醫治,隻待她撐到最後將歿之時,便是我出獄之機,切記,此事莫要與任何人講樊忠,有勞你了。”
樊忠被他二人親密之態快要羞煞了,早已知曉將軍甚喜季公子,對他一直疼愛有加,可未曾想過竟能如此寵愛,見他落淚竟能不背人柔聲安慰,委實與沙場上肅殺陰狠之人大相徑庭。
他此刻隻恨自己長得太過粗壯無處躲藏,隻好轉首不看,忽聞魏蒼彥與他講話,驚得險些失態,麵如赤布蹲身抱拳,“將軍何出此言,折煞小的了,為您效力死而無憾將軍,信已發出,隻待回音,您要在獄中保重身體,來日方能脫身,如今您這一身鞭傷,如何能令小的與公子安心”
揮揮手,魏蒼彥淡然笑了,望著季幕遠方才扔到地上的包袱低聲道,“無妨,竹兒,你方才說拿藥來了?快些給我上藥,這刑部皮鞭上皆帶有倒刺,傷口不易愈合,要盡快恢複,以免來日脫身時有傷在身不便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