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夏靈透過窗紗看車外延綿不絕的飛簷青瓦,第一次出宮難免雀躍,一時心潮起伏,拉著夏王問起此次凱旋來。
夏王私下裏話多,寵溺地拉著她的手嘮嗑個不停:“咱們大周朝呢,有六個諸侯國,四方都有虎視眈眈的凶猛敵族。北齊抵禦戎雪族,西楚和西晉抵擋納沙族,東衛和東息防住海夷族,我們南夏則一直和山林裏的千山族打迂回戰,因為地形複雜一直滅不了這個擅長用毒的敵族。這回你三王兄他們能大捷而歸,不僅築強了我們南夏的邊防,更在天子和其他五國麵前揚了威……”
夏靈不住點頭,又想起一事來:“那個千山族真的人人擅毒?”
“對。這異族的人一認事就認毒,簡直喪心病狂。”夏王哼了一聲,“折損於千山之毒的夏軍者數不勝數,就連你大哥……唉。”
夏靈的心也跟著沉下去,眉間凝出了個小疙瘩。
一行人坐著車輦來到都城門口,沒等一會,大軍便浩蕩策進夏都來,三王子夏煥帶頭振旗,威加千山歸了故鄉。
場麵確實壯觀,夏靈眼睛裏看著這陣仗,耳朵裏聽著滿夏都的歡呼,激蕩心裏摻著難過。這若是她大哥凱旋,那該多好?
夏燁自兩年前中毒重傷回來,身體便廢了大半,變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病弱兒郎,隻能隱身於幕後協助夏王料理王政。王後在兩年前也去世了,宮中欣夫人獨大,廢黜夏燁改立夏煥為儲君的風聲早有。夏靈聽著那些閑碎謠言,心裏一天比一天焦急,卻又束手無策。
“如果大哥身上的千山毒能解,還他一個健康些的身體,他的處境就不至於如此艱難。”
這始終是夏靈心裏的一根刺。她默默想著,風忽然刮起長發,發辮上的發帶獵獵直飛,迷得人眼睛睜不開,寸把長的琉璃流蘇耳墜打在臉頰兩邊也有些疼。
“兒臣拜見父王母親。”三王子夏煥下馬行禮,一雙眼熠熠,說了一大通振奮人心的凱旋辭令,最後側身指了一隊俘虜。
“兒臣帶回來不少千山族俘虜,這些人身份特殊,兒臣不敢妄自處置,便交由朝中發落。”
夏王直接大揮手:“這還用發落?留他們一命已經是遵循大周天子與司命的仁慈,雖然不殺但也絕沒有豢養的道理,直接發配為奴便夠了。”
千山族人。
夏靈耳朵一動,一邊揉眼一邊睜眼,腦中異想天開:千山族既擅長製毒,自然也會解毒,這些俘虜當中說不定有能治好大哥的人呢?
這位十四歲的夏王姬剛想開口,就聽自家父王雄渾的聲音:“讓他們做勞役去,一個也不許留在王都褻瀆我朝。”
“父王等等!”風又刮來,把夏靈的眼睛吹得紅通通的,她踏出華蓋拉住夏王,話風一轉語氣懇切:“兒臣覺得這些俘虜有趣得很,能不能討一個千山奴先使喚幾日?”
周遭有各種聲音,夏靈不管,隻揪住夏王的袖子不撒手,睜著紅紅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夏王雖有兩個女兒,卻最寶貝眼前這隻金絲雀。經不住掌上明珠的無聲哀求,他沒一會就撬動了原則,什麼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通通忘了,轉口就道:“那好,留一個老實的奴隸給靈王姬勞役幾天。”
夏靈鬆了口氣,轉頭看那隊俘虜,看著那一隊蓬頭垢麵佝僂低頭的男女少年,一時愣住了。
都是年紀這麼小的?都這樣小,怎麼能解大哥的毒?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複雜。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模樣這麼糟糕的難民,掃了一眼便不想細看了。正糾結該不該選或者該選誰,發辮上綴飾的翠色發帶不敵大風三番幾次的摧殘,終於脫離了如緞的辮子,嘩啦一聲飄了出去。
那發帶獵獵飄去,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刮到了一個少年俘虜臉上,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眼睛上,就如一段眼罩。
隨後長風平地起,發帶向後再度滑去,他也沒有回頭,反手便截住了那撒歡的發帶。
夏靈的眼皮猛的一撐。
塵滿麵的千山奴少年收回戴著鐐銬的手,發帶在他手裏攥著,纏在指間,一絲半縷的溫度緩和了秋過渡入冬、邊境驅策入夏都的寒與苦。
他抓著這零星溫度睜開被發帶砸疼的眼睛,和不遠處發帶的主人目光相接。
一個萬人之上,一個腳銬拖地。
一個王姬,一個階下囚。
而王姬看著階下囚說:“我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