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脆弱的人,身體裏卻灌著如此龐大的感情——她會被情緒衝散嗎?會被那些龐大的情緒壓垮嗎?

淵骨自誕生起就從沒有過喜怒哀樂。

他就好像是一汪被抽幹了泉水的池塘,看似平靜,實則貧瘠。

淵骨畢竟不是石頭,他沒有的東西,總是要忍不住去好奇。他好奇下屬的思念與牽掛,隻是下屬似乎不那麼願意和他講講那種情緒,他也無從去詢問。

可那是什麼感覺呢?

淵骨看了一眼寄紅珠,決定再試一次,比如,這次問問膽子比較大的寄紅珠。

他慢慢開口:“紅珠,你知——”

淵骨都沒來記得多說兩個字,就見著寄紅珠臉色一變,轉眼瞬身去了黎丹姝身邊,剛好接住跌倒的她。

淵骨愣了一拍,就見寄紅珠在探過黎丹姝的經脈後破口大罵:“你在逞什麼能,你沒有金丹,哪裏能這麼損耗精力!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你的元神和片紙沒什麼區別,揉一揉就能碎的!”

黎丹姝倒在寄紅珠的懷裏,淵骨這才發現她嘴唇上的色彩是胭脂而非原色,她的眼底有著藏得極好的疲憊與倦累。如同一片花瓣般輕柔易滅的女修倚在寄紅珠的懷中,麵對她的怒火,帶著點委屈解釋:“可是你說,我努力的話,淵骨會高興啊。我隻是想要你們高興些。”

寄紅珠今日的到訪超出了黎丹姝的預料。

她沒倒進淵骨的懷裏,進了寄紅珠的懷中,既然如此,原本準備的台詞就也得換一換。好在這點場麵對於黎丹姝來說問題不大,換了台詞雖說效果差了一點,但一下能瞄準兩個也不算虧。

果然,寄紅珠的眼中浮出了內疚的神色。

她甚至抱怨了一句:“淵骨大人,我不是同您說過嗎,她元神孱弱,最忌疲累。您怎麼沒注意些?”

淵骨:“……”你當初好像和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淵骨上前兩步,他也探了探黎丹姝的情況,確認她是疲憊所致,不免也要問一句:“你受不了,為什麼不說?”

黎丹姝心裏想著淵骨真是不會看情況,寄紅珠在呢,她也沒法說出什麼“是為了不讓您失望”這種屁話,沒有合適的話說,她幹脆就不說了,看了寄紅珠一眼,直接選擇暈了過去。

黎丹姝又暈一次,讓淵骨見識到了她的身體到底有多脆弱。

寄紅珠將黎丹姝送了回去,淵骨原本沒有要去安慰的意思,可黎丹姝偏偏丟了隻戒指在他的殿裏,淵骨隻好去一趟把東西送回去。

他到的時候,寄紅珠已經離開了。淵骨從沒有去過其他人的殿宇,一路尋人問來,到了門前,猶豫片刻,學著他看過的模樣伸手敲了敲門,很快便得到黎丹姝有些虛弱的回應。

淵骨推門而入。

黎丹姝的寢殿舒適而奢華。

夜星霧織成了帷幔,青桐木雕刻的家具,雲紗繡出軟墊,金絨鋪就的地毯。

四域進貢的、但凡與修行無關的珍品幾乎全在她的殿裏,應該都是寄紅珠給的。

淵骨掠過這些,他將黎丹姝的戒指放在了她梧桐暖木的梳妝台上,順口道:“你丟了東西,我放這兒了。”

黎丹姝咳嗽了兩聲,她支起身子說:“多謝淵骨大人,我應該為您倒杯茶的。”

淵骨原本該轉身就走的。

可大概是因為這屋子裏滿是他第一日聞到過的香氣,令他有些遲緩,他看住桌上現成的茶具,鬼使神差地給自己倒了一杯。

黎丹姝見狀抿唇微笑。

她見淵骨有些不自在,並且想要遵循本能避開這點不自在,及時開了口。

她說:“大人,您不好奇我為什麼這麼努力嗎?”

淵骨不明所以,可他還是回答了。他說了黎丹姝在殿中的答複:“你想要我和紅珠高興。”

黎丹姝點了點頭,她接著問:“那我為什麼想要您高興呢?”

淵骨有些答不上來。

他想應該是黎丹姝想要討好自己,可他一早就說過沒有魔尊的命令他不會再帶著她去見石無月。黎丹姝討好他唯一所求的目的根本不可能實現,那所謂的討好也就不成立了。

淵骨猜不到。

黎丹姝要的就是猜不到,她慢聲細語道:“大人,您靠近些,我來告訴你。”

淵骨並不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