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魅顏睜開眼睛。
胸口已經不疼了，但還在往外滴血，她現在腦子很亂，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更不知道是怎麼來的，隻記得那誅心的一記，穿透冰冷的外殼，直抵她柔軟脆弱的心髒。
疼自然是疼的。
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都順著同一個方向走，像是被海浪帶走的泥沙，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木訥，隨波逐流般向前湧去。
魅顏提不起力氣，卻還是跟牽線木偶一樣跟了上去。
這條路很長很長，周圍開滿了火紅豔麗的花朵，可是隻有花沒有葉。
走到盡頭，魅顏看見一座高台，好多人擠了上去，遙遙眺望遠方，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捶胸頓足，但最多的是目光呆滯的亡靈，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可最後隻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高台旁立著一個石碑，題字：望鄉台。
望鄉台？
魅顏苦笑，自己天生地長，無依無靠，沒有血緣親人，何來的鄉？
唯有……唯有……
還來不及捕捉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個光風霽月的身影，她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疼，不是想不起來，不是不願回想，而是理智在控製自己，告訴自己不能想。
死的時候身心都受到極大的折磨，她已經完全麻木。
這時，魅顏注意到，望鄉台上有一個亭子，一個老太太正端著一碗湯，讓過往的行人喝下。
魅顏隔著人群與她遙遙相望，目光相觸，那老太太仿佛參透她心中所想，引她上前。
“姑娘，喝下我這孟婆湯，了前塵舊夢，斷前因後果，忘盡一世沉浮得失，一生愛恨情仇，自可看破貪嗔癡念，重新投胎轉世。”
魅顏鬼使神差般接下了一碗湯。
玉手顫了顫，想把它送入口中，可是總覺得別扭，全身上下都在抗拒，剛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身影愈發清晰，讓她連心肝都在為那人發顫。
有些執念，她在神識錯亂時都一次又一次影響自己，她又怎會逼自己忘記？
舍不得，放不下。
孟婆見她猶豫，道：“所謂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滿眼空花，一片虛幻。塵緣了卻，也該放下了。”
魅顏卻如大夢初醒，眼中恢複澄澈明亮。
滿眼空花，一片虛幻嗎……
玄真，玄真……
她午夜夢回、心心念念、觸不可及的人啊。
那天她躲在暗處，看見那位佛門之光再次拒絕了一位愛慕他的女子。
當時玄真所說的，就是佛經裏的這句：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她慶幸玄真沒有答應那位女子，卻也生出同病相憐的憐惜，在他眼裏，眾生平等，可能都不記得曾經救過自己。
於他，是普渡眾生路上的一次偶然機緣，如蜻蜓點水般自然。
於她，卻是滾滾紅塵中驚為天人的邂逅，是求之不得的垂憐。
魅顏手一抖，扔下了碗，碗摔在地上沒碎，但是裏麵的孟婆湯都潑了出來，汁水飛濺，打濕了她火紅的裙擺，鍍上一層暗紅色，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我忘不了他，也不可能忘。”
“我觀姑娘風度氣骨，不似凡人，為何一心求死？為何現在還放不下自己的執念？”
放不下？
放不下。
那次之後，她就不再祈求能得到玄真的愛憐，隻要能遠遠看著他就好，看著他成為九天之上的神佛，而初見的驚鴻一瞥，已足夠她回味整整一生。
直到那天魅顏親眼目睹玄真和他一眾師兄弟消失在眼前，什麼也沒留下，她覺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一瞬間天旋地轉，魅顏甚至開始懷疑，與玄真的初遇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眼前的情景是夢境。
他走了。
魅顏天生無淚，所以更加痛苦。
哀莫大於心死。
意亂神迷之際，她用盡全力朝自己心窩狠狠一擊，如願以償倒在地上，她能感受到神識從身體裏一點點抽離，閉眼之前，她還在輕聲呢喃：“玄真……玄真……”
“姑娘要是不願放下，也可選擇跳下忘川河。”孟婆見她堪不破前塵往事，而且隱隱有走火入魔的趨勢。
“隻是，跳入忘川河後，便要受銅蛇鐵狗撕咬，等上千年才會投胎。千年之中，你會看到橋上走過你最愛的人，但他看不見你，你會看見他一次又一次飲下孟婆湯，重新投胎轉世，最終姑娘也會在忘川河的千年煎熬之中神識錯亂，忘盡往事。”
“嗬，他根本，根本不會走上這條路啊，我又怎能在這裏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