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林文甫起床拉開門,便瞧見於軾門神似的立在門口。
“嚇我一跳,你杵在這作什麼?”
“表哥我錯了,你別生我氣。”於軾個子高,與低頭認錯時乖巧可人的溫順感非常不搭調。
林文甫從不生隔夜氣、記隔夜仇,睡個好覺起來又是生龍活虎欣欣向榮。於軾一說,他才想起來昨日的不愉快,退回屋裏啪地關上門。
“表哥,你開開門,我錯了,別生氣了。”於軾額頭貼在門框上輕聲哀求。
“錯哪了?”
“我不該大聲吼表哥。”
“不對。”
“不該亂說話,惹表哥傷心。”
“不對。”
“不該在保護表哥的時候受傷。”
“嗯……那應該怎麼樣?”
“應該勤加練武,保護表哥的時候不要受傷。”
林文甫嘩得拉開房門,氣道,“錯在不該擋著我出去吃早飯!迎江街的魚丸小餛燉賣完就沒有了!”
誰知於軾慢慢抬高小臂,左手捧著厚實瓷碗,上麵倒扣了個盤子,右手拎著兩隻小巧蜜罐,油紙封口未揭,金桂的香甜氣已經沁出來了。
“我給表哥買回來了。”於軾得逞地笑起來。
這,林文甫默默咽了口唾沫,叫人怎麼生得起氣。
“除了吳誌,其它涉案官員你打算怎麼處置?”林文甫呼嚕嚕吃著熱乎的小餛燉,含糊不清地問。
“涉案官員近百名,若是一一公示、審訊、處罰,太過耗時費力,而且我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可以來嘉州接替他們。我打算先挑出三成嚴罰。再放話出去,其餘違法觸律官員,將陸續抓捕審訊,期間願意散財還田予民者,從輕處罰。”
於軾悄悄看向林文甫,“我變了是不是?玩弄權術世故圓滑……”
“是。”林文甫誠實地答道,“但這是理所應當的,若還像從前那般認死理不知變通,軾兒便做不了好君王。”
“那你,”於軾聲音漸弱,“厭惡現在的我嗎?”
“不會,”林文甫對上於軾忐忑的目光,黑亮的瞳仁溫柔堅定,“我心疼你。”
於軾聞言微微睜大了雙眼,少頃,衝林文甫輕快明亮地一笑。
“不過,吳誌招認的三品以上官員,北直隸承宣布政使周進和戶部尚書範泊,還沒想好怎麼處置。範泊是留不得的,先前就聽聞他結黨營私,貪了朝廷不知多少銀子,隻是證據不足,他的同黨又多,極力保他,遲遲動不了他。此次戶部侍郎陳德,查實嘉州上繳的官糧與上報數目不符,呈上的奏折報表清晰明了,讓他接替範泊,我很放心。
至於周進,掌管嘉、宜二州的民政、財政、田地、官員考核,此時一同撤了,怕是會讓本來就亂成一團的嘉州雪上加霜……我打算先留著他,讓其戴罪立功,暫代嘉州知州。”
“哎,複雜……”林文甫已經沒興趣再聽了,“管理個大國著實複雜,賞功罰罪都盡是彎彎繞。軾兒辛苦……”他抱著金桂蜜罐,木匙舀出滿滿一勺,含入口中。雙唇被餛燉湯熱得鮮紅,微微眯眼,一臉饜足。
於軾喉結微動,移開視線,“我擔心民怨過重,公示和處罰的錢糧,需得往少了說……便宜了周進。”
“唔。”林文甫舔了舔木勺上殘餘的甜味,重複道,“軾兒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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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於軾一行離開嘉州,往都城去。路過嘉、宜二州中間的青衣城,稍作停留——北直隸承宣布政使司在此處,於軾要去見見即將貶去嘉州的周進。
周進雖遭貶黜,自知是君王開恩,才得以保全性命。於軾來府時,脫冠免飾伏地相迎。一通悔恨不已涕淚滿襟的認罪謝恩,嚎得於軾腦仁疼。